环顾四周，找不到可以哭的地方

采访者简介：男，38岁，一网络公司部门主管。

一

昨天中午饭点，女儿就读三年级的班主任发来微信，说最近在家上网课的女儿成绩有些糟糕，作业完成不认真，经常性错题漏题，要我们家长多监督。

女儿的网课作业已经很久没有一百分了。

刚生下女儿那会儿，觉得是天赐至宝，一心想着把她培养成独一无二的那一个。为此买了大把育儿书，关注专家育儿公号，能力所及之内报各种特长班，抓住一切机会场合灌输人生道理。

那个时候，女儿做什么都觉得她身上有天才的影子。

现在女儿越来越普通，身上的小毛病坏习惯越来越多。不再处处听大人的话，会用电子产品玩游戏，会为了达成目的玩一些小心机。有了自己的脾气，让她不高兴了也会跟大人顶嘴。

我知道女儿已经越来越脱离我的管控了。这让我充满了无力感。

二

下午的中高层会议上，老板对我们部门的数据有所不满。他对公司的所有数据都不满。因为我所带领部门直接面向市场，现在的非常时期，受外部环境影响也就特别明显。

我想解释一下原因。

结果老板突然发起了飙。“别跟我说原因，我只看结果！我花钱请你们来是想办法解决问题的，不是来找理由的！”

跟老板共事多年，基本已经处成了朋友关系，即使对部门工作有意见，都是挑私下场合单独聊，从来不会当众让我下不来台。

这样的当众训斥还是第一次。这让我脸上非常挂不住，整个耳根子都烧得慌。

散会后，我尝试着说服自己：最近因为众所周知的大环境原因，整个公司业务都不景气，老板肯定压力最大。只出不进的日子，他才是最大受害者。即使这般，还坚持不裁员不降薪，够仁义了。

他也不是针对我，对事不对人，也确实是我的部门工作没做好。尽管当众被责斥很不爽，扪心自问，也确实有点因为大环境不好，就坦然接受自己工作效益不好的心理存在。还是要多一些主动性，在困境里找机会。

这样一想，就不会觉得自己太委屈，也不会像年轻时候一样，不爽了就撂挑子走人。成年人的世界，不爽的事情几乎摩肩接踵，遇事就撂挑子，那估计都要排队撂。

三

半个月前，大学同窗老姚出差路过深圳，见面喝了顿醉酒。自打五年前体检检查出肝脏有点问题后，就很少喝大酒，更别提醉了。现在特别愿意听医生的话，见了医生就怂怂的。

处于社会中档老男人的酒局，除了回忆当年的牛逼时光外，大多是吐槽当下不易。反而没有那些关于日记、流量、明星是非的交换看法。工作和生活已经疲于应付了，哪还有时间精力去扯那些闲淡。

老姚讲他们公司一个负责运营的部门总监，为了表示自己对工作的重视，开会直接表态：如果数据能翻倍，自己少活两年都成。

没过俩月，那个愿意舍命换数据的总监自己离职了。除了用钱买，他实在没办法让数据在短时间内发生裂变。

我说这个一条贱命的总监应该没结婚没孩子。

老姚问我怎知？

结婚有娃的都是被开的，不会主动离职。

四

到了下午六点半，办公室外的员工一个个关电脑回家。他们看起来很轻松。

虽然刚刚被老板训，我也不能把怒气发泄到下面员工头上，那样会显得我没担当。下面员工基本都是我面试招进来的，如果部门的工作没做好，数据不好看，大多也是自己的策略方案或者统筹分配出了问题。

我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想着解决方案。老板已经发飙，必须给出一份接下来的工作计划。憋到快11点了，电脑上还是没敲出几个字。

九点多时候，女儿发语音过来问几点回家？

我说要加班，晚点回去，让她早点洗澡休息。我不想在电话里讲她被老师投诉的事。我要回家找时间好好坐下来跟她谈一谈。再不重视，估计女儿的未来会像我一样黯淡无光。

年轻时候也想着攻城拔寨，取一番功名。如今马上就四十了，仍然碌碌无为。女儿不能重蹈覆辙。可想着自己也沦为了“父母没做到，就逼着孩子去实现”中的一员，又瞧不起自己。

从我的办公室望出去，能看到深圳地标平安金融大厦。接近六百米的高楼，孤零零地竖立在有些阴郁的夜空里。深南大道上的红色尾灯滑行得悄无声息。一个在电台做主持的朋友讲，每当加班到半夜开车跑在深南大道上，就好像跑在一条干涸的河谷里，两边的高楼就是悬崖峭壁。没有白天的焦躁，幸福也孤单。

我没有那么文艺矫情，我看着平安大厦也可怜，看着深南大道的尾灯也可怜，心头想着女儿的事，想着被老板当众训斥的事，想着憋到半夜还没有想出应对措施的事，想着老姚讲的那个以命换数据的事，就一心念着能喝个大酒，然后借着酒劲大哭一场。

到了一定阶段，会发现除了借着醉酒哭，环顾四周，再也找不到一个适合哭的场合，也找不到一个可以哭的人。

我常常想西方教堂里的忏悔室。那里面一定很好哭。现在讲各种创新，为何就没人创新一个可以让成年人大哭也不觉得丢人吓人难为情的地方？如果有这样一个地方，生意一定火爆。

九爷：小小水果商，城市蒙面客。（谢谢被采访者信任。哭一场，睡一觉，醒来又是好汉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