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被遗忘的国之瑰宝——汤非凡(5)
九、少年有梦
野口英世的惨痛教训使汤飞凡决定亲自采取样品,采样地点选在以眼科著名的北京同仁医院。他找到眼科主任张晓楼,张晓楼答应得十分痛快,只有一个条件,项目两人合作。沙眼病原体的研究完全是实验室项目,没有临床观察内容,根本不需要同临床合作。况且早已被称为汤老的汤飞凡在卫生系统一言九鼎,没有商量的必要。但汤飞凡出於合作愉快的考虑,还是答应下来。这一决定在汤飞凡身后风波了几十年,耗尽了汤夫人余生精力。
汤飞凡从研究包涵体开始,花了整整一年时间,每周带助手在同仁医院沙眼门诊工作半天,采集了200例典型病例样品,对沙眼病程和包涵体有了较为清楚的认识。同时,汤飞凡用恒河猴作沙眼的动物模型,在世界上头一次成功地在动物身上发现包涵体。
此时,病毒分离的工作也在紧张进行。经过一年的分离,采用当时各种病毒分离技术,结果无一成功。失败的情绪在研究所内蔓延,毕竟过去的七十多年,全世界的科学家进行了无数次研究,无一成功。
汤飞凡丝毫没有放弃的念头,经过一年的探索,他认识到,不能再重复别人的病毒分离方法,一定要走自己的路。
根据他对沙眼病毒的了解,决定采用鸡卵黄囊分离病毒,并意识到分离病毒的关键是如何抑制病人样品中的细菌,在没有可靠数据的情况下,他决定同时使用青霉素和链霉素。新的分离方法建立后,开始分离试验。
1955年8月10日取来的标本是新方法的第八次分离试验,传了三代后成功地分离出病毒。20多年的心愿终於实现,汤飞凡成为世界上发现重要病原体的第一个中国人,也是迄今为止的唯一一个中国人。这株病毒就是著名的TE8。
兴冲冲赶来的张晓楼建议马上发表,因为世界上许多实验室都在进行沙眼病原体的研究,不能被别人抢在前头。汤飞凡断然拒绝了,因为之前有多家实验室声称发现沙眼病毒,可是都不能重复。因为野口英世的前车之鉴,绝对不能让日本人看笑话。一定要能重复分离,能体外传代,能在动物中引起病变。
又经过一年的时间,汤飞凡完成了上述工作,于1956年10月发表论文。
为了进一步确定所分离的病毒就是沙眼病原体,1958年元旦,汤飞凡命助手私下将沙眼病毒滴入自己的眼睛,造成了沙眼。在其后的40天内坚持不做治疗,收集了可靠的临床资料,彻底的解决了七十余年关于沙眼病原的争论。
一直处於低潮的沙眼病毒研究因为汤飞凡的成功,一下子成为热点。用汤飞凡的毒株,英国首先证实了汤飞凡的工作,从此沙眼病毒被称为汤氏病毒。接下来,他们用汤飞凡的方法成功地分离出沙眼病毒,从此,各国不断分离出沙眼病毒。对沙眼病毒的致病性也有新的认识,发现除沙眼外,还能在眼部以外引起许多炎症。1970年,国际上将沙眼病毒和其他几种介于病毒和细菌之间的、对抗菌素敏感的微生物命名为衣原体,汤飞凡是名符其实的衣原体之父。
汤飞凡的发现,使人们认识到沙眼的传播特性,寻找到了治疗的药物。一度危害全球的沙眼以惊人的速度减少,迄今世界上许多地区沙眼已经基本绝迹。以上海为例,1959年沙眼发病率为84%,两年以后降到5.4%。
汤飞凡心里的中日战争终於以中国的最后胜利而告终。
以汤飞凡为代表的一代中国科学家在那个因陋就简的年代里,曾经取得世界一流的科研成果。同西方国家比,他们所用的仪器设备非常简陋,条件非常艰苦。在那种情况下,他们却取得了今人所不能取得的成就。今天,中国的科研条件已经接近国际水平,无论从人才设备、研究经费还是国际交流上,都是汤飞凡们想都不敢想的。然而我们的科学家再也拿不到那种成果。
不是什么动乱的影响,也不是什么体制的因素。而是现代的科学工作者没有了老一辈人的赤诚,没有老一辈人的责任感,没有老一辈人的铁肩道义。科研如同绘画写诗,讲究意境。只有无私的人、以拯救民生、为民族争光的战士才能永不放弃,才能大放光彩。
每个少年都有过盖世无双的梦,都有过气吞山河的豪言壮语。当岁月在眉间心头留下痕迹以后,所有的梦和豪言壮语便成了少年不知愁滋味的记忆。但是有一个107年前出生于湖南的矮小少年,牢牢记住少年时的梦和豪言壮语,用一生追逐这个梦想,于花甲之年实现了当年的诺言。
“发明一种预防方法使亿万人不得传染病” 。
湖南少年的梦,湖南少年的豪言壮语,湖南少年的非凡人生。
十、士可杀不可辱
依照汤飞凡的计划,下一步在已有病毒株的基础上重新研究沙眼的感染、诊断、预防、治疗和免疫,研究毒株的分型以及与其他相似病毒的关系。但是当时的情况不容许他踏踏实实地集中于沙眼的研究,他的论断一个接一个地被外国科学家所证实,包括因为研究同源性而诞生了衣原体这一微生物种类。
依照汤飞凡的计划,下一步在已有病毒株的基础上重新研究沙眼的感染、诊断、预防、治疗和免疫,研究毒株的分型以及与其他相似病毒的关系。但是当时的情况不容许他踏踏实实地集中于沙眼的研究,他的论断一个接一个地被外国科学家所证实,包括因为研究同源性而诞生了衣原体这一微生物种类。
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正是汤飞凡进行科学研究的黄金时代,他以他敏锐的思路、完善的计划,带领中国生物制品业走在世界的前列,是中国生物制品的擎天一柱。
中国的现状使科研计划不能以个人的意愿而转移,而对於立志救死扶伤的汤飞凡来说,这一点正是他心甘情愿的,放弃个人的名利,为疾苦大众福利,正是他人生的选择。在分离出沙眼病毒后,根据上级指示的放弃学术问题、为人民服务的要求,汤飞凡的研究重点转移到麻疹和脊髓灰质炎的预防问题上。
当时中国麻疹广泛流行,几乎每个孩子都出疹子,冬春之际,发病率和死亡率极高。俗称小儿麻痹的脊髓灰质炎发病率超过万分之一,常有暴发流行。汤飞凡很快分离出麻疹病毒和脊髓灰质炎病毒,制备出的麻疹活疫苗很快开始在北京的幼儿园内试用。
如果命运再给汤飞凡几年时间,中国肯定会提前消灭麻疹和脊髓灰质炎,其他一些传染病也能提前得到控制。只可惜天妒英才。
1956年的反右运动,正在忘我地分离沙眼病毒的汤飞凡并没有受到冲击。一方面中共中央有一份保护名单,其中包括汤飞凡、张孝骞等中国医学界的泰山北斗。另一方面,汤飞凡对政治素无兴趣,只是一门心思搞科学。1958年夏天,反右结束,他的学生中也有人被划为右派,使他十分恼火,埋怨学生不该乱说乱道,搞科学的管什么政治?
可惜不管政治的人,政治要管他。
完成反右运动的领袖,心里有着另一个计划。在他眼里,每一个中国的知识分子都必须接受水与火的考验,在群众运动中脱胎换骨。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
1958年9月,拔白旗开始了。在医学界,要拔的白旗都是反右运动中受保护的一流学者,卫生部机关党委统一部署,各单位拔白旗。生物制品所要拔掉时任所长、学部委员、中国微生物学会理事长和卫生部生物制品委员会主任委员的汤飞凡这面大白旗。
9月下旬的一个下午,所党委书记和副书记来到汤飞凡的办公室,表情严肃,一看就不是来请客吃饭的。组织上要汤飞凡检查资产阶级思想,听取群众批判。
9月26日,研究所召开小型会议,听取汤飞凡的自我检查,大家认为水平太低,全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可是这个检查已经是汤飞凡的违心之举了。
研究所于28、29日召开全体党团员大会,要汤飞凡继续检查和听取群众批判。为了帮助汤飞凡,组织上私下进行了动员,安排了发言。
中国人的扒粪文化,中国人的嫉妒,中国人的阴暗心理,中国人的小人得志狗仗人势又一次得到了宣泄。
大会气氛从缓和到紧张,发言从和风细雨到狂风暴雨。第一天汤飞凡是坐着回答问题,第二天便失去了分辨的权利,如同挨批斗一样,一会儿“站起来低头!” ,一会儿“坐下好好记!”
汤飞凡的待遇也逐日提高,第一天是资产阶级学术权威、插在社会主义阵地上的一面大白旗,第二天就升级为民族败类、国民党反对派的忠实走狗、美国特务、国际间谍。他骑在人民头上,他的反动派岳父,他冒充大科学家,他向洋人讨面粉丢了中国人的骨气,他把沙眼病毒送给外国人把分离方法告诉外国人、出卖国家利益。更为无中生有、让汤飞凡受到极大刺激的是,有的人根据想当然的推理,诬蔑汤飞凡与实验室技术员有不正当男女关系。
散会时,主持人对着规规矩矩站在那里的汤飞凡咆哮:坦白交代低头认罪才有出路,不然死路一条。我们说到做到,可以马上把你这个国际间谍抓起来。
明天继续开会,而汤飞凡已万念俱灰。
1958年9月30日晨,汤飞凡自尽。
中南海里有人知道打碎了什么。
周恩来闻讯后勃然大怒,处理了有关人员,亡羊补牢终止了刚刚开始的拔白旗运动,以至该运动今天鲜为人知。
名将可以靠百战,名臣可以靠历练。然而无双的国士要靠上天的赐予,是百年不遇的国之瑰宝。
对此,就象那些年代里许多许多类似的情况一样,后人只能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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