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荣的散文故事《遗失在草原的恋情》
2020年第710期总第1065期
公众号政委 之 洲
公众号主编笔尖芭蕾
张德荣女士简介
张德荣:女,满洲里生人,曾在新巴尔虎右旗克尔伦牧场接受贫下中牧的再教育。恢复高考后,考入扎兰屯师范学校。又通过黑龙江省广播函授学院学习中文专业,之后考入齐齐哈尔师范大学。毕业后在满洲里市中学任教,退休前调到市档案史志局工作,并在此退休。
退休后,张德荣女士曾创办了中介服务机构。目前,年逾七旬的张德荣女士依然为自己的梦想而孜孜不倦地工作着。
现在,张德荣女士任北京天长福医疗設备制造有限公司内蒙地区总经理。
遗失在草原的恋情
作者:张德荣
引子:尽管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年,但是,我的思绪却总是自顾自地奔驰在那海一样的草原上。
……
正文:在那一望无垠的绿色海洋里,有一对儿快乐的青年,他们骑着骏马在那辽阔的草原腹地尽情的驰骋着!
男青年骑的是白色的马,套马杆拖在地上,划起一溜不那么浓密的烟尘。
女青年骑的是枣红马,她那秀美的脖子上系着的蓝色纱巾随着风儿在飞扬。
他们的欢笑声惊起草地上的小鸟儿们,就连地上的那些花儿也似乎急急忙忙的给这对儿欢快的男女让路。
告诉你,那女的就是我,一个知青。而那个蒙古族的小伙子,就是我下乡在包里的老额吉的最小的儿子——那木吉苏荣。
那是在1968年的七月,我下乡到西旗克尔伦牧场三队,被分配在了一个老额吉的蒙古包里,这位老额吉,就是那木吉苏荣的妈妈,这个时候,那木吉苏荣正在外地上学。
老额吉家有三个蒙古包,一个是她自己住,另一个住着老额吉的大儿子和大儿媳,还有一个,就是老额吉最小的这个儿子-那木吉苏荣的蒙古包。
这个时候,那木吉苏荣并不在包里,听说他正在外地上学。
我,一个汉族姑娘进包里生活,真的是困难重重,语言不通,不会吃他们的饭,吃肉时用刀,羊肉没割下来,生生的把自己的手割下一块肉来,鲜血直流!
更可恶的是,蒙古包的那条狗也欺负我,我一露头他们就扑过来咬,害得我上厕所都困难,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
我住下来不久,老额吉的小儿子那木吉苏荣突然从外地回来了,原来,他的学校放暑假,他是特意赶回来看母亲的。
啊!天上掉下个宝哥哥!
他是典型的草地蒙古人,健壮的体魄,宽宽的臂膀,卷曲的头发,眼睛不大,却有一双明亮微兰黄的眸子。它的汉话说的不好,但能交流。
现在我才知道,那段生活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早上他割好羊肉放在我的茶碗里,再倒上滚、热的奶茶,端给我。带我出门,这狗也是见人下菜碟,乖乖的跟在我后面,再也没了先前的那股凶狠劲儿。看着那条曾经对我凶巴巴的狗,我扬起了脖子,心里说,哼!看你们还敢再欺负我。
那木吉苏荣领着我走出蒙古包,给我备好马,一手牵着马缰绳,一条腿跪下,一条腿半支,就像外国男人求婚那样,让我踏着他的膝盖上马!天哪!他那么绅士!我第一次感受到男人的温柔,是这么的令我难忘!
接着,那木吉苏荣又打开羊圈,将羊群放了出来。
骑在马背上,我们悠闲的跟着羊群走,他看着羊,我看着他。羊群分散在草地上吃着草,就像朵朵白云散落在草地上,那么的富有诗意。
我们下马,坐在草地上说话,我们趴在草地上拔草根,品尝那白色的乳浆,相互望着!望着!他的笑话,乐的我在草地上打滚!天地间就我们俩自由自在的欢笑!
快乐的时光总是显得过得那么快,似乎刚出来不久,太阳却要下山了,羊群必须要赶回圈里。
到了家里,他先下马,拉着我的马缰绳,用手臂做出环护状,护我下马,我坚定的守护着自己的信念,绝不倒入他的怀中。
晚饭后,我们共同到别的包里与其他蒙古族牧民一起学习毛主席语录。学习结束后,我们在繁星下骑马慢步,皎洁的月光将我们的影子交织在一起,让我那充满激情的心不断的掀起波澜。
回到老额吉的包里,我又渴又饿,但却不敢吱声,而此时,那木吉苏荣却端来了牛奶让我喝,他真好!
那木吉苏荣回来后,就一直和我和老额吉住在一个包里。老额吉安排我们头顶头睡。晚上,他兴奋得不睡,用下巴顶着枕头,两手在枕边抓来抓去,望着我说啊说,就这样慢慢的睡着了。
我能看到他臂膀肌肉清晰的线条。能闻到他那浓烈的蒙古男人气息。就这样日夜形影不离。可是我们从来没握过手,更別说拥抱,亲吻了。
老额吉看在眼里,明在心里,她用蒙语说让我做她的儿媳妇,我却假装听不懂地说“木头怪木头怪”,木头怪,汉语是“不懂”的意思。老额吉急了,请来一个会点汉话的人来说情,我还是个“木头怪”。
有一天老额吉说了一天,见我就是不松口,最后,叹了口气,说了句“罢了解”,汉话的意思是“算了吧”“算了吧”!
虽然如此,但我知道,这件事搅的全家都不安宁。
……
我为什么,为什么这样残忍拒绝老额吉呢?是因为我爸那句话:“不许在草地结婚!”
要知道,我五岁的时候妈妈就走了,是爸爸的大饼子把我养大。父恩如山,哪有不听爸爸的话的理由呢!我始终牢记着爸爸的话,坚守着自己的那一小块阵地。
促使我拒绝老额吉的,还有一点,那就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和《牛虻》这两部树立的那些主人公对情感克制的态度,他们深深地影响着我。
自从老额吉说了“罢了解”后,她就再也没跟我说过要我做她儿媳的话。
终于有一天,我听见包外传来狗的狂叫声,我弯腰走出蒙古包,见远处来了一辆草地勒勒车,赶车的是一位蒙古族阿爸,勒勒车在我们这里停了下来,赶车的阿爸掀起勒勒车的毡帘子,跳下来一个小巧玲珑的蒙古族女孩儿,她有着一双大大的眼睛,青春漂亮。额吉急忙把他们迎接进包,我预感到了什么,佯装在包边干活,仔细听着包里面的动静。
原来,这是来说亲的,这是给那木吉苏荣说亲的,只听见额吉和来人说话,那木吉苏荣却一句话也没有说,我似乎能感到他内心的绞痛!
当他们弯腰跨出蒙古包门的那一刻,我突然感觉到那扇包门似乎翻转过来,不知是门框在旋转,还是我的心在晕眩! 从此, 这扇门成了我永远抹不掉的“定格”,在后来我回到城市结婚的时候,当主持人在读贺词时,我竟呆呆的站着,似乎又看到了那扇翻转的包门……。
时间过得很快,我要生第二个孩子了,在1980年春季的一天,我拖着沉重和疲惫的身体,刚进门就吃惊的看到那木吉苏荣端坐在我家的沙发上,旁边还有他那美丽的媳妇。我手扶门框,定了定神。得知他们是来抱我这第二个孩子的。为什么呢?原来,那个时代,正值全国严格执行计划生育政策,如果我生了这二胎,别说涨工资分房子,就连我的公职可能都保不住了。那个年代,没了工作就等于没了饭碗。而我又到了非生不行的程度了。因而,他们听说了我的这个情况,赶来告诉我,他们决定不要自己的二胎,来扶养我这个孩子。(当时,蒙古人是可以要二胎的),待这个孩子长大后再还给我。
我想了好久,也只有这条路可走了,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那木吉苏荣才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托付骨肉的人!什么善良、真诚、信赖、心心相应等等。都不足以表达我当时的的心境,我的心在滴血!
故事总是不按主人公设定的方向发展,事情有了新的转机,国家对我们这帮在计划生育缓冲期间怀孕的人给了宽限期,我就在这宽限期内的前20天临产了。随着婴儿的第一声啼哭一切都得到了释放!他得到消息后再也没来我家,我知道,他总是在远远的默默的注视着我的生活列车缓缓前行,我回望着他,他那双脚,深深的扎根于草原。
……
时光荏苒,仿佛瞬间!
50年后的今天,我又站在这碧绿的草原上。风吹着我花白的头发,舞动着我华丽的长衣裙,夕阳从后面照过来,给小草镶上了金边。我眺望远方,渐渐的有个黑点慢慢的大了,一个人骑马飞奔过来,近了,近了。是他,是他!就是他!我的心蹦蹦的跳,啊!快跳出来了,我用手捂住,那木吉苏荣跳下马,张开双臂拥抱我,在这一刻,两颗蒙汉之心,飞越时空,飞越民族,飞越世俗,紧紧地贴在一起,我们老泪纵横……
良久、良久,我睁开眼,看到的是,只有我的高举着的手和那沁满衣襟的泪水,嗨!这是幻觉,是我幸福和痛苦的幻觉。
我想,在我再老再老的时候,躺在家门前柳树下的摇椅上,腿上盖着毯子,昏昏欲睡,此时的我,可能连我自己是谁都已经不记得了。可是,我还是能清楚地记得那扇翻转的蒙古包门,也一定能记得那骑着马张开双臂奔向我的蒙古族青年那木吉苏荣。他不在我的生命里,却镶嵌在我的灵魂里。我要用我生命的最后一口气,将这颗草原之恋的珍珠放到西旗克尔牧场,哈沙图前面最高的大青山上,让它成为生命的永恒!
(谨此纪念知识青年下乡50周年)
2018年6月1日
张德荣
注: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两个主人公都健在,只是四十年没有再见面。
附件:一张作者下乡的照片、手稿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