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农村孩子考住大学的那一刻记 / 四六文摘

〓第 1620 期〓

文|曹雪飞编辑|王成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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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秋八月，农民们都在地里热火朝天地忙碌着。这是包产到户的第九个年头，感谢老天爷的眷顾，今年风调雨顺，庄稼一片旺盛。

虽然已临近中午，人们的干劲却丝毫没有放松。听说在前天，十里以外的三和堂让一场冰雹打得颗粒无收，农民们绝望得看天都不蓝啦，所以人们在争分夺秒地龙口夺食就一点也不奇怪了，因为生怕煮熟的鸭子一下飞了，到时候那就叫鸡飞蛋打一场空了，哭荒田都没有泪啦。

四王柱村的曹天冠更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家在村南的那十几亩小麦长得特别喜人，金灿灿的麦穗在秋风吹拂下，一浪一浪地翻滚，曹天冠领着几个孩子在田里忙碌着，好像在虎囗夺食似的。大儿子金来去年刚成家，去县里装卸队干活去了，舍不得跌工，他媳妇林林也跟着在地里忙活，二儿子玉来，三儿子宝来和老伴等全家总动员，忙着抢收。

其实曹天冠共五孩子，大女儿已出嫁，人家也忙着自己家农活，小女儿留在家里，一边做饭，一边照料家里的那些活儿。

虽说已是晌午，一家人都饿得肚里咕咕地叫着，但曹天冠和小儿子一征长的地头，还是每人四垄垄拔了一个来回，儿媳和老伴每人三垄垄也是跟得寸步不离，只有二儿子玉来拔了两垄垄，一出出还没有到，手上就都磨起了血泡，咬着牙关，拔一步，歇一阵，汗珠子把鼻梁上那个二饼日眼镜快要刮掉了。

玉来从小喜欢念书，但由于面色不太白净，一看就像个经常遭遇风吹日晒的庄户人，再加上他在弟兄里排行老二，村里人就给他起了个绰号——二黑头，并且断言说，一看长相就是个受苦人，想考大学？那纯粹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肚皮朝天瞎思谋。可他不信这个理，定下的目标是以后三辈子不当庄户人，去年参加高考以一分之差名落孙山，人家同桌马三根虽然平时没有他学得好，结果一下子就金榜题名，打闹了个高中中专，这一下可把玉来打击得够呛，他心想，尼玛的爷一定也要考住，不能让你圪泡们笑话爷。

那年由于大哥成家，家里都被掏空啦，实在没有多余的钱再供他复读，玉来躺在炕上五天不吃不喝和父母闹别扭，就要复读，父亲看着他愁苦的样子，下了狠心，把家里还没长成的那只牛犊卖了，又让他踏上了求学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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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高考又已过了快二十多天啦。玉来的心里七上八下的，明明感觉自己今年考得不错，最次也能考个雀大(乌盟师专，因为乌字像鸟，当地人戏称为雀大)，但通知书却迟迟不见。

他两只手火火辣辣地痛，这庄户人真不是人当的。玉来心想，要是自己今年再考不住，就出家去五台山当和尚呀，这庄户人是坚决不当了。

“玉来，快拔哇，拔到头咱们捆好个子回家吃饭。”父亲用嗔怪的语气吼道。玉来抬起头瞭了父亲一眼，但速度仍然没有加快。

终于拔到了地头，玉来站起身，伸了一下懒腰，突然看见在南山边的小路上，一个邮差骑着绿色电驴子(摩托)像旋风似地向村里冲去，玉来心里暗骂: 尼玛的，骑上这么快寻死个呀？

那辆电驴子直接冲向村里代销社的大院，不大一会儿，供销社站兰柜的恩子的媳妇二梅花趿拉着一双破鞋，披着一个烂布衫，飞快地向村南跑去，那两个牛牛一跑还往下掉土。

她手里拿着个比普通信封大一圈的牛皮纸袋袋，由于跑得着急，跑到水井处的墙边，一拐弯，被一块土块拌了一下，突然杵倒在地，说来也巧，那牛皮纸袋一下窜出去落到井里，二梅花不顾疼痛，着急爬起来，忙喊在井上饮牛的六沙壶:“赶——赶——赶——”由于她平时有结巴的毛病，这时更说不出话来，“六，六，六六沙壶，赶——赶——快——给捞一下，要不我这条命也不够赔。”

站在井边饮牛的六沙壶，看到跌倒在身边的二梅花，正在纳闷，心说，这个愣球女人这是扑刀日圪呀？还着急成个这，眼蓝哇哇的不看，不是我牛拦的还杵了井里了。

二梅花结巴了半天，六沙壶终于大体弄明白了意思，是有东西跌了井里了，让他帮忙打捞，于是他趴到井口就瞭，可不，井水上漂了个牛皮纸信封，由于井很浅，六沙壶把打水的斗子吊下去，一擦，就把纸袋捞进了水斗子里。那牛皮纸袋由于轻，漂浮着，只是湿了个皮皮。

“什么东西啦？把你吓成这样？”二梅花拿起湿袋子，结结巴巴说了句:“玉来——考——住大——学了。”“啥？谁烤猪呀？”等他抬头看时，二梅花已经一奔跑到了村南头的曹天冠家了。六沙壶嘴里骂了声:这个神经病。

此时，灰头土脸的人们陆陆续续地从地里回到村里，二梅花来到玉来家，小兰正在擀囤囤，“梅花婶，你这是做啥圪了？咋碰成个这样？”二梅花这才看见自己两个胳膊擦成个筛子啦，鲜血还往出淌。“兰子，婶婶刚才差点戳下天鬼，把你二岗的大学录取通知书跌了井里啦，快打开看看湿了没？”两人打开一看，里面没有湿，但由于不识字，她们也不知道里面写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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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我放心啦，你赶快做饭哇，你妈和你大也快回来呀。”说着，二梅花就出了玉来家，这才感觉到胳膊有点疼啦，但还是抑制不了内心的高兴。看见有人从地里回来，她就像高音喇叭似地喊开了:“咱们村玉来考住大学了!”

听到二梅花的喊声，虽然人们忙了一上午有点累，但老曹家的门口围观的人还是渐渐多了起来。

再说二黑头玉来一家也把小麦捆好，开始往村里走啦，老曹喘了一口气说: “孩日们，咱们后晌再加把劲，要是明天没有雨，这块地的小麦就能拔完啦，今年冬天咱们就能顿饱地吃馒头了。”

一家人匆匆往回走，快到村口时，宝来说，你们看，咱们大门口围了那人多人干啥了？二哥玉来说，可能是昨天那个卖西瓜的又来啦。咱们今天也换上几颗西瓜吃哇，四斤山约一斤西瓜，马上起山约呀，咱们也快点用窖里那点山药换了哇，不了都生芽不能吃了。

快到大门口时，二梅花老早就迎上来，“二岗、二嫂，不得了啦，你家祖坟冒青烟啦，玉来考住大学啦，我刚把通知书送你们家，差点跌倒杵死……”

一家人一听，一下高兴得不知说啥，呆呆地站在那里，二黑头玉来差点晕过去，心想: 马三根，你个灰圪泡，虽然你比爷早考住一年，你才是个中专，爷可是金圪棱棱的大学……

玉来捧着来自内蒙古师范大学的通知书，高兴的泪水在眼眶里至少打了八十多个转。

三天以后，家里的小麦拔完啦，莜麦和土豆得再过些时日才收拾。

毕竟儿子考住了大学，要去大城市念书，母亲想，咋也得给儿子做身像样的衣服。临村的大姐听说后，放下农活儿骑着车子回了娘家，领上二弟到白音察干扯了一身华达呢料子，让裁缝给做了一身中山装，又买了二斤毛线准备给弟弟织件毛衣。“大姐，别买毛线啦。马上开学呀，你能顾上挑了？”“现在还不冷，等姐秋收完给你挑好，再说这几年尽去呼市做营生的，姐给你往去捎吧。”

自从玉来考上大学，老曹一下好像有盼啦，二儿子读完大学媳妇不愁了，就剩个小儿子咋也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