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叫严妍的女同学

那个叫严妍的女同学

唐白甫
1
二十多年前,我初中毕业,开始了三年的高中生活。校舍临近夫夷河,河湾处有片较为宽阔的沙滩。
第一次走在柔软如棉的沙滩上,我禁不住想翻个筋斗,于是快走几步,猛地身子前扑双手撑地,整个身子凌空而起,然后双脚稳稳落地。这一气呵成的动作,我花了些时间训练过,已经相当娴熟。
“这有什么了不起的。”不知从哪冒出一个女同学,突然出现在我身旁,“看我的。”话没说完,她便就地来了个后空翻,身轻如燕。
说句实在话,她的这个动作,我做梦都想学,但从来没有成功过,好几次弄得鼻青脸肿,被人笑话。
我只是一时兴起才翻的筋斗,没有别的意思,而她挑战意味严重。我心想这丫头还真有两下子,但我不能在女同学面前示弱,假装不屑,面带好男不与女斗的神态。
“哈哈哈哈哈……”估计她觉得我有点滑稽,竟然大笑。“你这样子,我见多了,没本事又不服,敢来一个吗?”
“敢也不翻给你看。”我没好气地说,然后转身就走,连自己也觉得有点灰溜溜。
2
分班后,我发现她恰巧也在70班。
更巧的是,她的座位在我后面。
第一次上数学课,她就用腿蹬了蹬我的凳子,轻声地说“哎,姓唐的,借尺子用一下。”
当时我刚从文具盒里拿出塑料尺,正准备画坐标图,她肯定瞧见了。要是借给你,我拿什么画,这样想着,我假装没听见,自顾自地在作业本上制图。稍稍过了一会,她又踢了一下凳子,害我把直线给画歪了。
我扭身朝后,本想狠狠地瞪她一眼,但映入我眼帘的是张精致的脸蛋。好漂亮呀,我之前竟然没看清楚过。两眼相对,我的脑袋嗡的一下变成一片空白,明明在嘴边的话却嗫嚅着硬是没说出口。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我赶紧转过身,拿出橡皮擦修改线条。
“小气鬼,”她悄悄地说。
从这时候起,我如芒刺在背,总有种被监视的感觉,我的一举一动她尽收眼底,她在后面做什么小动作我一无所知。我的心境被搅乱了,本来想把尺子借给她,却好像有另一个我支配自己故意不借。许多疑问一古脑儿地朝我涌来,比如,她怎么知道我姓唐,她叫什么名字,从哪个初中来的,等等。
3
其实班主任点过全班同学的名,只是我没记住。
她姓严,叫妍。物理老师让大家从后面把作业本一个一个往前面递交,我在姓名栏里看到时,忍不住噗嗤笑了一下,这在安静的课堂里,声音显得格外地清晰。
物理老师虽然是个刚毕业的师范生,脸上稚气未散,平时却不苟言笑,我总觉得他在故作老成,装威严。他走到我身边,要我站起来,问我笑什么。
“她叫严妍。”我说。
“好笑吗,站好!”
“严妍,奶奶。”我改用普通话说。
全班同学都明白了,轰堂大笑。物理老师居然也笑了。
严妍,谐音爷爷,漂亮的女孩嵌入头发花白留着山羊须的形象,还真有点让人忍俊不禁。
4
实际上,我们的方言里,严妍两个字与爷爷发音相差很远,但上了高中,老师要求大家尽量说普通话。
当时正在普及普通话,学校的黑板报上,就有标语式的粗体字:“我是中国人,我讲普通话。”别的内容更换数次了,这一句却醒目地保留着。
几天后,严妍成了全校闻名的学生。当然,除了因为姓名,还有她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庞及魔鬼身材。她是当之无愧的校花。
但我还是觉得愧疚,若不是我,她也不至于受到许多同学的调笑。有的同学说:“严妍是爷爷,这是唐伯虎发明的。”他们故意把发现说成发明,而我也不叫唐伯虎。
我想找个适当的机会向严妍道歉,偏偏她请了一天假。她在校时,我无视她的存在,她不在,我突然发觉自己心神不安,内心空荡荡的,时不时不由自主地朝后看,以至于老师突然叫我站起来回答问题,我张口结舌不知所以。
因为要赶上晚自习,严妍必须傍晚回学校。不知道为什么,我下午放学后鬼使神差地来到她到校必经的地方,呆呆地望着那条从山坳蜿蜒而来的路。我坐在草地上假装看书,对手里拿的课本心不在焉。
她终于出现了,但与她走在一起的还有个叫王安的男同学,也是我们班的,我顿时觉得内心透凉,生怕被他们发现,独自悄悄地回到了教室。
5
我突然不愿向严妍道歉了,甚至,我对她产生了些许恼恨之意。
以前我对她生气,只能叫嗔怒,现在不是。
我决定,自今天起,再不想搭理她。
说到做到,我去找班主任换个座位,理由很简单:眼睛有点远视,看不清黑板上的字。班主任盯着我的脸,审视良久之后同意了。
6
我被调到靠近墙边稍后面的座位上,以前上课总觉得被人盯梢,现在轻松自在了。
但这种轻松感很快没有了,王安那家伙,不知道想了个什么办法,调到了我原来的座位。由于我现在的位置靠后,王安经常趁老师在黑板上写字时,转过头来与严妍小声说话,我尽收眼底。
在与严妍说话的时候,王安总面带笑容。他的笑有点不正常,本来就小的眼晴眯成两条缝,本来就大的脸两边腮帮更加鼓了。我觉得,没有褒义词可以形容他的这种笑,只有贬义词可以,比如“色迷迷”恰到好处。
虽然与我不相干,可不知为什么,看到王安的那副模样我很不舒服。久而久之,我脑海里产生了教训一下这小子的念头,至少得让他吃点亏,让他也尝尝难受的滋味。
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我返回教室,准备弄些小名堂,让王安受点损失,没想到看见严妍孤单一人坐在座位上写字。
我只好若无其事地走到自己座位上,轻咳一声。
严妍抬头望着我,她的眼神有点异样。我故作镇静,问道:“女神校花,怎么不与王安去打乒乓球?”
没想到她横眉怒目,站起来将手里的一张纸撕得粉碎,低着头冲出教室。
她的这一举动令我百思不解。
7
临近寒假,严妍与王安闹翻了。
这让我意想不到,但总觉得这与我有关。
说句实话,不知道为什么,我无论是看书写字,甚至回到了家里,满脑子里装着的都是严妍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过年的时候,妈妈让我去买些当时流行的明星日历,我毫不犹豫地选了几张与严妍容貌相似的女明星画。
整个春节,我心里装着若有若无的心事。以前给舅舅,姑妈,姨妈拜年,是我最向往的美差,现在却只盼着早点返回学校。
好不容易等到开学,到校的第一天,我就感觉到了有些异常。
8
一个星期过去了,学校也没举行开学典礼。
这对于成绩优异的我来说,心里多少有点失落,从小学开始,我总是在开学典礼上领取三好学生或名次上的奖励,从未落空。虽然奖品只是笔和本子,但心理上的满足感不是物质可以衡量的,而且,我年前期终考试总分全班第一。说白了吧,我很想看到严妍向我投来敬佩羡慕的目光。
想到严妍,我总是有点心慌,生怕别人知道我内心的思想活动。
一天中餐时,食堂的墙上醒目的位置贴了张公告,我赶忙挤进人堆里去看。
“经学校研究决定,给予刘芳军老师暂停授课处分,后续等待县教委安排。给予70班严妍同学开除学籍处分。”
这是怎么回事?刘芳军是我们的物理老师。
仿佛受到突如其来的一击,同学们一下子懵了,个个目瞪口呆,大家顿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9
当天晚上,有消息灵通的同学在我们的大寝室里说出了事情原委。
上学期末,王安为什么与严妍翻脸了?因为严妍有事没事去刘老师办公室,王安觉得不对劲,劝她她也不听。实际上,王安没权力管她,也没资格,癞蛤蟆吃不上天鹅肉。
刘老师年轻英俊,虽然表面上看似不懂人情冷若冰霜,但内心里燃着一团火。他对严妍特别照顾,给她补课,给她零花钱。
他们早就眉来眼去。
上期末校长突击检查,刘老师与严妍在床上被逮个正着。
事情就是这样。
同学们在热烘烘的被窝里发出意味深长的笑,我的内心像挨了一刀,在滴血,这个美貌的女同学,在我的心目中一直是朵娇艳欲滴的鲜花,令人怜爱而又遥不可及,此刻,她突然枯萎,突然蔫了。本来决定在新的学期里想与王安一争高下,我要夺取严妍的好感,而且形势看好,却没有料到事情会这样。
难怪开学这段时间,严妍萎靡不振,目光里充满幽怨。
也许,她从来就没在意过我。
10
我们的教室在二楼,严妍的父母把她接回去时,刚好是下课时间,我站在楼道上望着他们的背影远去。
我分明看见她回了回头,不知道她看到我没有。
我感到无比的失落。
自此之后,再也没有了严妍的消息。

作者简介:唐白甫:邵阳县塘田市三角塘老屋院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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