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诗苑】徐作仁‖亲人们的乡下(组诗)
做回自己，浑身通泰
你从皂角刺挑起的黎明里，捡拾
掉在阶沿上的细碎鸟鸣
这些带泥巴味青苗味的三月
又一次深入你三万六千个毛孔
深入你直了弯、弯了又重新变直的脊骨
皂角树上的旧刀子老刀子
一刀一刀地削着春风
也削着你存放在心子尖尖的笃定
把钥匙还给儿子、还给城市
回家，你揣好壮骨丸、揣好肉身
春天没有给你打迟到、缺席
记得你脚板的窄地，在农历等你
谙熟你的鸦鹊还站在坎子上
要看你下锄的样子、擦汗水的样子
做自己，你老而不老，浑身通泰
关门，摁亮一屋子年轻的时间
天一矮，你的矮房子又矮下一头
皂角树的尖尖刺，总也戳不穿空寂
半院子风，在地坝上
打一个滚，又打一个滚
半院子无人看管的往事
是上了好些岁数的孤单
你就坐成榆木疙瘩
坐成简笔画的人，任风吹乱
为了看一只麻雀觅食的样子
你眯缝你的老花眼，装睡
而那些惊叫与飞翔
对你挥不起来的肩周炎，敬而远之
你想，如果风再大一点
会有一片落叶砸响院子
声音会从烟管深入，搏动心子尖尖
你想，等你关门的时候
有神仙，或者鬼，先你一步
摁亮一屋子年轻的时间，由你把玩
母亲，你把自己爱了一千遍
这时候，毛绒绒的炊烟刚刚开在房顶
好像一丛簇拥的菊花，争奇斗妍
鹧鸪子立于翘角，左顾右盼
不知该啄食哪一朵美丽
也不知该叫香那一朵幸福
天一高再高，蓝了更蓝
细风把阳光拂成柔软丝带
挂在柚子树上，挂在葡萄架上
挂在刚刚洗出漂色，还在滴水的蓝布衫上，
小院的秋天，十二分安好
你就站在己经一尘不染的阶沿
用条帚，有条不紊地扫着早晨
扫着似乎越堆越多的草木果蔬的香气
一只白蝴蝶飘过来，把你头上的阳光、白发
误认成一朵好看的秋丝瓜花
这个时候，母亲，你掸掸自己
把爱了一辈子的院子，又爱了一遍
包括锈了的门闩、缺了的门槛和裂了口的泥墙
母亲，你笃守幸福
你把你自己爱了一千遍
老舅，你被家雀唱得嘹亮
风把大手一挥，偏东雨就砸了下来
在日子拐角，老屋又小了三分
雨在黑瓦之上，吼出一喉咙五月
雨在旧檐之下，淋出满院子陈年
几匹老烟叶叭嗒出的滋味，甜酸苦辣麻
终于让一口积痰呸在地上
这倔强、这固守，在雨中
是唯一活着的乡村
老舅，你是唯一活着的乡村
败篱边，你的一杆瘦包谷活着
你的两棵小白菜活着
在风雨之中，它们跟你一个模样
偏东雨没有拗过你
太阳也还没有朗照你
抖擞精神的家雀，站在高处歌唱
老舅，你的心性被唱得多么嘹亮
你要把光阴，用完用好
麻雀站在旧檐，用方言为村庄代言
用梳理得归整的羽毛，宣布早晨
小东风稍稍一个抬头
满院子春天都有了好的模样
遵从真理，桃树李树先开花后长叶
白的粉的，比绿的更加兴旺
从拐角长过来的丝瓜藤也不示弱
串了几朵恪守法则的嫩黄
太阳刚在黄葛树枝桠间露出孩儿脸
留守的蛐蛐就收捡好吟唱，余下弦外之音
你把草帽一戴，竹杆一举
麻鸭白鸭踩准点，与早晨一起摇摇摆摆
一亩三分以折价方式交给了城市
在一纸公文的背面，你攥紧自己不放
你要像那几棵树子，长长叶开开花
你要把你的光阴，用完用好
阳光勤奋，炊烟开得正好
此时，你被黄历和竹篮送往菜地
绕过竹径，绕过拽你布衫的鸟鸣
好大一群日子簇拥你
等你用好听的方言跟它们唠嗑打诨
或者听你说说梦里的一些事情
阳光勤奋，照了你的花发
再照同样勤奋的菜地
顶花带刺的黄瓜，特别爱眼
配了两条有甜味的光线
抢先躺进了你的竹篮
莴笋嫩叶上，露水和小青虫
同时昂着晶亮的脑袋
茄子胖得像小孩的手臂
朝天海椒，七个姊妹穿红着绿
它们与你相互爱戴
此时，吹惯你的风又开始吹你
一只蝴蝶，把你的好心情
开合成干干净净的早晨
开合成一湾流动春光的水声
水声之上，炊烟开得正好
在内心，与稼禾说两句体已话
“剩地够不着点一厢葫豆……”
这一土著叹息，非常卑微
没有磕响转了基因的霜降
土地收归城市化，野草占地为王
老爹，你就像一根老树桩
立于孤单，立于农历拐角
天上面的天还是谚语里的蓝
风下面的风，少了草木粪灰的膻味道
锄头太笨，不知往哪里下窝
叫你小名的鸦雀越飞越远
老爹，你的老眼还没有昏花
点杆烟，在内心与稼禾说说体已话
日子总应该响亮一点吧，老爹
你用你的老拐杖，打一下灰狗
让汪汪两声，布满整个村庄
在七月，等候一阵风
汗水未干，从草帽上取下太阳
取下身体里冒出的盐味
在矮檐之下，等候一阵风
等候挂在泥墙上的陈艾
叫出有涩香味的虫鸣和七月
一卷叶子烟刚燻退夜蚊子的围攻
一声咳嗽，就甩出一串星子
拍了拍跟你回院的草屑、泥土、疲劳
往拣水缸，舀一瓢月亮
喝出一咕噜一咕噜的黄昏
父亲，你数到第三根光线蹶进柴门
听到蛰居瓦缝的麻雀打住啁啾
你揉揉太阳穴上的炎暑和夜色
大吼一声，风就来了
父亲，你迈高脚板，与风一起进屋
作者简介
【徐作仁】笔名作人，1954年生，八十年代开始创作，停笔近二十年，2014年重新拾笔，在《诗刊》《星星诗刊》《情海一叶》《青年短诗大观》《中国好诗》《百年新诗2017精品选读》《中国百年诗人新诗精选》《回望风吟2017网络诗歌工程作品集》《中国风》等刊物和书籍上发表过诗歌，著有诗集《坐在时间的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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