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过，带着槐花的清香...... / 四六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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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水美文》

︱第425期︱

审稿|谭长征

中国 ● 西部文学微刊

Chinese Western literary journal

「槐花婶」

作者／初夏矢车菊

槐花是县城边长大的女子，她初中毕业外出打工，被人贩子卖到了南方，经历了一段坎坷，好不容易逃回家乡，从此没了清清白白的好名声。

近处不能嫁了，只能在父兄的做主下，嫁到了几十里外的老岭上，也就是我们村。那段不堪的过往竟如缥缈的轻云一般，飘过了一道道土梁，悬浮在了旺牛叔家那两间低矮的瓦房顶上，久久不散。

旺牛叔是我邻居，弟兄们里他排行老三，长得又黑又矮，要模样没模样，要本事没本事。性情也不好，用村里人的说法，就是个“生生”，脑子不灵活，脾气大，动不动就上火，骂人打人更是司空见惯。他整天和附近村子的二流子们聚在一起赌博厮混，方圆几里的姑娘们没有人愿意嫁给他。

他三十多了，没有个媳妇，让守寡的母亲三婆熬煎难肠了好多年。这回不知在哪烧了高香，竟托媒成功，三婆花光了半辈子的积蓄，给他娶回了槐花。

结婚那天，大半个村子里的人都来看新娘子，我和弟弟们也挤在人群里，亲热地喊她“槐花婶”。

槐花婶就像她的名字那样清爽秀丽。白净的面庞，一头乌黑顺溜的秀发不长不短，齐整地系在脑后，乌云般的留海下面一对月牙形的眼晴，明亮而又亲切，仿佛会说话。

嫁过来不到几天，槐花婶就把旺牛叔家那黑暗杂乱的屋子从里到外打扫得干干净净，把自己也收拾得齐整干净。高挑身材的她从我家门口走过时似乎都带着槐花般的清香。

娶了媳妇的旺牛叔似乎改邪旧正了。毛茬茬的胡子刮干净了，头发也整齐了，衣服也干净了，竟然穿着新布鞋去县城上人市找活去了。三婆逢人就夸：“槐花这媳妇娶对了，钱花得值！俺旺牛浪子回头了！”

殊不知，这样的好日子没过几天，一切就恢复了从前。旺牛叔天天晚上照样打牌赌博，输了赢了自然少不了和那群狐朋狗友大吃大喝，酒喝高了，回家就撒酒疯，大声叫骂，砸东西打人自然成了家常便饭。有一次，他们夫妻两个吵架，旺牛叔竟然把房子点着了，多亏我们隔壁两邻全出动，才灭了火。

少年时的睡梦里，我总会被隔壁院子里、屋子里传来的叫骂声、厮打声、劝架声、哭泣声惊醒。

“你就是个破鞋，你还管老子！”

“我打的就是你！......”

“有本事你离婚，看谁敢要你！”

“旺牛呀！别打你媳妇咧！旺牛呀！你就是畜生呀！”

......

凄冷的夜里，旺牛叔蛮横的叫嚣声、三婆嘶哑的劝架声、槐花婶凄惨的哭泣声就如同狂风骇浪般，在我耳边奔腾，久久不停......

黑夜过去了，太阳出来了，槐花婶苍白着脸，青着眼窝，挪动着僵硬而疲惫的双腿照旧在灶台里、田间地头劳作。

嫁错了郎的女人就像磨道里的毛驴，被人蒙了眼，在固定的轨道里一圈一圈地转......

日子像涓涓的细流，慢慢地流成了河。三四年过去了，槐花婶生了儿子宝宝和女儿珍珍，她的脸上慢慢挂上了笑意。

上高一那年的暑假，学校布置作业让学生们做一次采访调查。我把自己的采访对象锁定为槐花婶。请她坐在我的小屋里，我问一句，她答一句，我郑重地劝她离婚，鼓励她做新女性，选择新人生。她沉默了许久，才用低沉而又坚定的语气告诉我：“不能离婚，提离婚，你旺牛叔会杀了我爸妈的，再说宝宝和珍珍也不能没有妈。”

村上的俊小伙、老光棍显然都喜欢槐花婶。好多时候，趁着旺牛叔不在家，那些男人总要找个借东西或找旺牛的理由来搭讪，躲躲闪闪地硬蹭进槐花婶的门里，拿出些时兴的发卡、鲜艳包装的糖果来讨槐花婶的欢心，结果都被她扔在了门外面，乐得我们一群孩子疯抢。村上的长嘴婆娘们看到了，一阵风似的传播槐花婶的坏名声。

谁能想到，不正经的槐花咋那么能行，她竟把村子里的没上学的姑娘们、管孩子的媳妇们组织到了一起，做起了缝纫活，也不知道她从哪里联系来的活路，竟然在村里搞起了一条龙的童装加工，裁剪的、锁边的、缝纫的、钉扣子的，忙得是不亦乐乎......

后来，我工作了，出嫁了，我父母住进了大弟新盖的楼房里，老屋分给了小弟，小弟和媳妇常年在外打工，屋门自然就上锁了，槐花婶也慢慢淡出了我的视线。端午节回到老家，和母亲聊起了乡亲们，自然说到了槐花婶，才知道，她总算熬出来了。两个孩子长大了，都有了出息。儿子在城市工厂打工，学会了车床加工，技术好了，索性出来单干，有了自己的车床加工厂，娶了媳妇，生了孩子，槐花婶帮着在村西头盖起了三间两层的楼房。女儿在县城打工，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个能干的小伙，结婚后经营着一家小餐厅，生意也挺好的。这几年，旺牛叔得了风湿病，瘫痪了。

我陪着母亲去广场散步。夕阳将傍晚的天边染得红红的，婉转的音乐声里，槐花婶和许多上了年纪的妇女在跳舞。场边，旺牛叔坐在轮椅上，目光呆滞，轮椅的旁边有个立着的碌碡，上面放了杯水，水上冒着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