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芫荽|原乡
“芫荽竟然是甜的,你知道么?”
2月14日晚餐时,我手指拈了几棵刚洗净还在滴水的芫荽,跟太座说。
这芫荽是母亲种的,弟弟刚从江南给我们寄来。太座按照过往的惯例,洗净蘸醋生食。而我,在此之前,啥都没用,洗净就塞了几棵入口,芫荽的清香,以及淡淡的甜味,迅速在舌尖口腔扩散开。
我在北方吃芫荽也曾这样吃过。但北方所吃到的芫荽,外貌相对故乡娇小惹人怜爱的外形,要魁梧粗壮许多,而且从来没有这种味道——自然不那么招我待见了。
芫荽俗称香菜,芫荽是官名,古时也称胡荽,因为它起源在地中海地区,历史记载是张骞从西域带回来的。在中国久有种植历史。《齐民要术》卷三专有一节详细讲述如何栽种,有春种秋种两种,比如春种:
“胡荽宜黑软青沙良地,三遍熟耕。树阴下,得;禾豆处,亦得。春种者用秋耕地。开春冻解地起有润泽时,急接泽种之”。
吴语中,没有“sui”音,“sui”音有一部分发成“xu”音(荽之外,如眭、尿等字,吴音皆为“xu”) ,所以芫荽在吴语中被称为为“盐须菜”。因为芫荽有不同于寻常的异味,所以小时候我们所记得的芫荽,其实就是“盐尿(音“xu”)菜,把这种异味视同“尿味”!
所以,我小时候不喜欢吃芫荽,总觉得那是“尿味”,其实那是心理阴影。上中学后这个心理阴影消去了,觉得芫荽味道不错,红烧鱼时,若没有青蒜,放点芫荽的味道,也是很独特的,
1980年代末90年代初,我在北京还保留着生吃芫荽的习惯。不过,北方的芫荽,高大粗壮,纤维太粗,水分不足,清香不够,嘴里总觉得一口渣。不过,北方过去青蒜很少,所以,我做红烧鱼时,出锅前总是放几棵芫荽,以图中和调味。须知,在地理大发现之前,芫荽算是欧洲少有的本地产调味植物。但生吃的习惯渐渐改掉了。因为不好吃。四川重庆火锅北伐帝都后,调料里总有一味芫荽——四川人也爱这一口,但我总不喜欢放,看那干巴巴的模样,影响食欲。
我家的芫荽,与如今北方大棚里出产的不同,总是水灵灵的,看着就有食欲。几年前,弟弟从家里快递来几箱菜,其中送给了一位对饮食颇为讲究的明星朋友,她后来跟我说,学东,妈妈种的芫荽最好!她说是她吃到的最好的芫荽。
那当然了。这芫荽本是自己吃的,不是大棚产业化产物,接天之精华地之气力人之心意,能不好吃么。
我家里的芫荽,都是父母负责栽种。如今主要种在门前的葡萄园里。这原是熟耕高产良田,土地肥沃,种菜算是牛刀小用了。
家里的芫荽,与其他青菜一样,总是冬天的最好。冬天是收藏之季,大地最好的东西都收藏起来,被这些着地而生的植物吸纳,同时,冬日的含义也消灭或驱走了虫子,没有菜需要打药,唯一需要提防的,就是严寒。芫荽是绿叶菜,一旦严寒来,防冻不力,那就悲惨了。
贾思勰在《齐民要术》中也讲过胡荽防冻之术,那就是盖上稻草,“以草覆上。覆者得供生食,又不冻死。”这个古老的方法,至今没有过时。冬天故乡那些农民自己栽种的蔬菜,过冬之法,今天依然是在上面铺上一层稻草,以抵御严冬。
前年冬天,故乡遭遇极端气候,温度遽降至最低零下八九度,盖了稻草的许多蔬菜,也都冻坏了,父母种的芫荽,损失最惨,只存活了一点点。原本想给北京的明星朋友送点,只好作罢。
芫荽在它原产地主要是调味,到我们这边来后,除了调味,也成了一种菜肴。贾思勰总结了芫荽的几种吃法:
“ 作胡荽菹法:汤中渫出之,着大瓮中,以暖盐水经宿浸之。明日,汲水净洗,出别器中,以盐、酢浸之,香美不苦。亦可洗讫,作粥清、麦末,如芥菹法,亦有一种味。作裹菹者,亦须渫去苦汁,然后乃用之矣。”
贾思勰归纳的这些吃法,至今犹存。不过,现代人也增加了不少吃饭。比如什么芫爆肚丝,比如用来烫火锅,比如我说的用来烧鱼等等。但遇上好的芫荽,我喜欢生食。不过江南生食芫荽,喜欢蘸酱油,而北方人则喜欢蘸醋。我家的芫荽,什么都不用蘸,本身就带着甘甜清香,喝酒吃肉时抓几棵即食,清爽得很。
不过,说实话,就芫荽的质地而言,北方的芫荽,真的不太适合生食,也就是能做个配菜而已。就像那些芫爆肚丝里的芫荽,我从来没觉得好吃过。
中国人的本事,不仅是开发出食材的各种吃法,更可怕的,是什么菜都可以入药或食料。芫荽也没逃过这一命运。中医认为,芫荽辛温香窜,内通心脾,外达四肢,辟一切不正之气,为温中健胃养生食品。日常食之,有消食下气,醒脾调中,壮阳助兴等功效,适于寒性体质。汪绂《医林纂要·药性》里甚至说:“芫荽,补肝,泻肺,升散,无所不达,发表如葱,但专行气分。”
其实,就是解决口腹之欲的一食材而已。
(原文首发于今日头条朱学东的江南旧闻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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