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玉: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

“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这是在《红楼梦》中,妙玉最为推崇的两句诗。

同样,这也应该是作者曹雪芹极为推崇的两句诗。

妙玉之所以无比推崇这两句,在于她独特的身世和经历。

一、不能表白的身世

妙玉是谁?

她可不是寻常的姑子,而是官宦人家出身的大家小姐。只是因为自小多病,买了替身都不中用,才不得不亲自出家,是以带发修行。

换句话说,她是被动出家,不是主动出家的。

妙玉

令人奇怪的是,妙玉年纪轻轻,竟然父母都亡故了,只剩下一个师父。而且这个师父还跟她说:“衣食起居不宜回乡,在此静居,后来自有你的结果。”

这就不免让人心生疑窦:为何拥有如此才貌的大家小姐,竟然被师父要求不宜回乡?纵使父母亡故,难道她的其他亲人不想念她吗?而且,自从妙玉受邀进入栊翠庵之后,几乎从未听说妙玉与家乡的人物有过任何通信。这,又是为何呢?

王夫人道:“他既是官宦小姐,自然骄傲些,就下个帖子请他何妨。”林之孝家的答应了出去,命书启相公写请帖去请妙玉。

在王夫人吩咐去请妙玉之后,脂砚斋的批注里面写道:“补尼道一段,又伏一案”“'不能表白’后是第十八回的起头”。

由此可见,妙玉的身份大有问题。如果没有问题,曹雪芹一开始也不会“不能表白”。这其实不是“不能表白”,而是“时候未到”。也就是妙玉师父说的,“后来自有你的结果”。

二、无比珍贵的茶杯

妙玉的身份,隐藏属性实在太高。从《红楼梦》第四十一回,妙玉奉茶一段,我们可以猜出一些端倪。

妙玉奉茶

妙玉给宝钗的杯子是分瓜(bān) 瓟(bó)斝(jiǎ),斝专用于商朝,其他朝代就不叫斝了。可见杯子年代久远。

而杯子上的字又是隶书,因为隶书起源于战国而沉寂于魏晋以后。可见杯子是在这个时期被刻上字的。

刻字的人就是西晋的王恺,因为杯子上明白写着“晋王恺珍玩”字样。王恺可是西晋曾经赫赫有名的贵戚,晋武帝的叔父,得武帝之助,堪与富商石崇斗富。

更可贵的是,这个杯子上写着“宋元丰五年四月眉山苏轼见于秘府”一行小字,秘府大家可能不清楚,这可是汉代以来宫廷保藏图书的地方,苏轼都不敢说“用过”,只敢在上面标明自己见过,可见这个东西是皇宫之物,多么贵重。

而妙玉给黛玉的杯子是杏犀盉(hé)。盉盛行于商晚期和西周,流行到春秋战国。可见杯子的年代大约在春秋战国时期。

但从杯子上的垂珠篆字可以看出,这个杯子是在宋代被刻上字的。

书法字体中,是有一种叫“垂露篆”的。这种垂露篆的特点,就是每笔竖画的末端,收笔都如滴露一样,垂而不落,所以才叫这个名字。而宋徽宗独创的瘦金体同样是有上面这个特点的,不过垂得更加夸张,每竖必带点的。

妙玉的茶杯

而绿玉斗和这两个比起来就平常多了,可能上面啥也没刻着,所以宝玉以为是个俗器。可妙玉却说:“这是俗器?不是我说狂话,只怕你家里未必找的出这么一个俗器来呢。”

妙玉能得到这样的宝物,可见其家世非同寻常,远非贾府可比。是以,她才有自信说贾府连一个“俗器”也找不出来。

妙玉给宝钗和黛玉的茶杯都是珍玩级别的,无论是刻字还是外形,都彰显了其非同凡响的地位。

三、无比古怪的妙尼

可是,谁又能够想到,拥有稀世美貌、绝世才华、绝世珍宝的妙玉,却又是一个无比古怪的人呢?

妙玉之古怪,人所共知。

妙玉

李纨想要栊翠庵的梅花,偏偏让宝玉去要,说“可厌妙玉为人,我不理他”。

贾环也曾说,妙玉这个东西是最讨人嫌的,她一日家捏酸,见了宝玉,就眉开眼笑了。

甚至,宝玉也说妙玉:“他为人孤癖,不合时宜,万人不入他目。”

岫烟笑道:“他也未必真心重我,但我和他做过十年的邻居,只一墙之隔。他在蟠香寺修炼......闻得他因不合时宜,权势不容,竟投到这里来......”

这不仅说明了妙玉招人嫌弃的性格,也交代了她之所以不回家而呆在金陵的原因——权势不容。可权势不容的前提是“不合时宜”,按理说,她一个官宦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纵然说话孤傲一些,又怎会得罪权势,导致“权势不容”不能回乡呢?

有一种推测是,妙玉才貌双全,被当地权贵看上,而她那样孤傲的性子,自然不肯就范。就因为她不肯就范,所以连累父母也被害死。而她之所以和丫鬟婆子能够活下来,就是因为她师父“极精演先天神数”,故而先行让她修行避难。

或许根本不是妙玉身体不好不得不出家(因为《红楼梦》前八十回中似乎并没有妙玉犯病的案例),而是因为被权贵看上,不得不出家以避免。谁料正因她的出家,触怒权贵,最终家破人亡。

还有一种推测就是妙玉家里文物众多,因此被权贵惦记上,没想到被她师父算了出来,提前带着妙玉远离了家乡。对方因为找不到妙玉,迁怒于她的家人,于是她家被陷害,家破人亡。

在这种语境下,我们再来理解妙玉在给宝玉的拜帖中自称“槛外人”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槛外人妙玉

四、无人解味的心事

“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出自范成大的《重九日行营寿藏之地》。整首诗的大意是,人生有限,人终归一死,是谁也抗拒不了的自然规律,何必生前为了所谓的权势名利而汲汲营营。

过去,最有钱和最有势的人,他们的门槛要包铁皮,有的人家希望自己的铁门槛可以存在一千年,也就是说子子孙孙享受无穷的荣华富贵。

但是,就算你这个铁门槛能够存在一千年,你能活一千岁吗?到头来你需要一个什么呢?需要一个土馒头!

“土馒头”在这句诗里构成一个标志,生命终结的标志,就是说到头来,你无非也是要死掉,徒然留下一个坟头而已。过去地位越高的人,死了以后坟头就做得越大,帝王的“土馒头”甚至会成为一座丘陵,但那“土馒头”再大,你人不存在了,又有什么用呢!

或许,妙玉原先的家庭也曾贵比王侯,有着坚实的“铁门槛”,但是最终还是因为各种原因被抄家,没落掉了。只剩下妙玉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和丫鬟婆子度日。

荣华褪尽、亲人尽失的妙玉,倍感生命的无聊和无常。

妙玉

但是,与此同时,因为正当豆蔻年华,她也仍然在内心有所希冀,希望自己能够遇到一个拯救自己的“盖世英雄”——可惜的是,贾宝玉并不是这样的人,更何况他早就心有所属。

“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纵使看尽这繁华与落寞,也难以做到真正的心如止水。

“可怜金玉质,終陷淖泥中”“好一似,无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对于妙玉,宝玉自始至终都有一种惋惜的情怀在里面。

据脂批提示,佚稿中写妙玉流落“瓜州渡口”“红颜固不能不屈从枯骨”,贾府败落后,妙玉的处境可想而知。最终,她也难逃这大造尘网。

妙玉

其实,又何尝是妙玉才有“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的感喟呢?

《桃花扇》中,老艺人苏昆生放声悲歌,尽情发抒:“俺曾见,金陵玉树莺声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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