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祭（小小说）

　　

　　清明祭

　　文/蓝雪冰儿

　　我恨他，从他的地里多了一座坟开始。

　　我尾随着他，看他步履急促，知道那座坟里埋着的一定是他很关心，很在乎的一个人。可是这个人是谁呢？是他的亲人，还是情人？我绞尽脑汁，从脑子里终于翻出来一个形象：大眼睛，高鼻梁，长头发，穿着一身碎花的棉袄棉裤……

　　情人，我断定，坟里埋着的是他的情人。可是这个情人从哪里冒出来的呢？我却怎么也搞不明白。也许，他瞒了我很久了，我却还在傻傻地以为，我们两个是一样的——光棍。

　　有了这座坟后，每一年的清明节，他会都会去添坟，坟也就变得越来越显眼。他喜欢对着坟说话，一句一句，带着哭腔，连珠炮似的，比平时跟我说得还要多。可惜我离得远，只能借助于风，偶尔听到“你……我……年……老……死……”这些单个的字。说完了，他会从口袋里掏出一沓东西烧掉。我想，应该是冥币吧。但是这个老家伙还真抠，我看到别人家清明都是要烧很多很多纸钱的。于是，我就笑，笑那座坟里的，他的情人，跟我一样可怜。

　　等我乏了的时候，他才离开。我看到，他的眼睛有点肿，步履没了先前的急促，像蜗牛一般蠕动。我看看他，再看看我，觉得这个时候，我们就是一样的了，都回归到老年人的笨拙。

　　因为这座坟，清明成了他最伤心的日子。回到家后，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我故意去招呼他，说：“咱去晒太阳啦！”但是，他不应。我一口气跑到他的地里，却没有走近坟。回去的路上，我问自己为什么？想到的却只有两个字——嫉妒。

　　我们的关系开始僵持了，像两只紧绷的弓。

　　清明过后，他妥协了，跟我说：“咱都老了，别这样。弓要是断了，人就会没了。”于是，他像个苟延残喘的蚂蚁，无精打采地仰在墙上。看着他的样子，我的心一颤，便也妥协了。不就是一座坟吗？我和他还能再有六十多年的感情吗？

　　其实，他从来不知道，每一个清明节，我会尾随着他去祭奠那座坟。而我，也在等待着，他把这个秘密说出来。但是，我没有等到那一天。

　　那个清明节，他在那座坟前说完了，也烧完了，起来后，刚走出地头，人就昏了过去。没有想到，他再也没醒过来。也就是这个时候，我才想起来，他真的有个亲人在。也是因为这个亲人，我们才会在这个陌生的村庄落脚。只可惜，这个亲人，从来没有把他当做亲人看过。

　　亲人在翻遍了他的房子，失望而去时，竟扛着一把铁锹朝他的地去了。难道他的亲人也知道地里有座坟？果真，坟很快被掘开了。亲人吼叫着把铁锹往坟里戳了数十下，然后愤愤而去。

　　亲人走后，我第一次靠近那座坟，意外发现了一些残存的钱币。原来，他对这座坟从来没有吝啬过？每一次，他烧掉的不是冥币，而是市场上能够流通的人民币。此时的我更恨他了，但是既然恨，就要明明白白地知道，到底他的情人是谁？于是，我继续往前走。

　　这座坟竟然是座空坟！

　　这个意外的发现，让我的心空了。憋了很久的眼泪，也终于流了出来。我想，此时，我的心情只能用撕心裂肺来形容。恍惚中，我看到了，两个年轻人一起去流浪，然后在一个陌生的村庄落脚。我看到了，两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憧憬着自己的女人：大眼睛，高鼻梁，长头发，穿着一身碎花的棉袄棉裤……我还看到了，两个老头子蹲在墙根下，计划着自己的积蓄以及政府给的五保户钱该怎么花？我突然明白了，每年的清明，他祭奠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我埋葬了他。这座坟也终于有了主人。

　　一年后，清明节如期而至。几个穷人家的孩子像一群兴奋的小鸟，叽叽喳喳地在我耳边叫。我投降了，说：“好吧，那就带你们一起去看那个老东西吧！”

　　到了坟前，我烧掉了大把的冥币，大声骂道：“老东西，我的钱可不能给你烧。你瞧，这群孩子可都是可怜的孩子，我要让他们幸福。”我说完，呜呜地哭起来。我恨我自己，咋就没早明白这个理？（1476字）

　　发表于《河北小小说》2015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