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明星脸”到“媒体脸”:“看脸时代”的审美迷失
战迪
“看脸文化”作为一个互联网热词,表征着当下青年群体的集体审美趣味,并催生出一股青年文化审美风向,倒逼大众传播媒介依此逻辑调整文化产品,以满足青年消费群体的“看脸”诉求。“看脸文化”将人的面孔从身体中抽离,以局部遮蔽整体,以外在遮蔽内在。摆脱对脸的拜物教,摘下面具,是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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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貌”取人:从“明星脸”到“媒体脸”
人们对“脸文化”的关注古已有之。对一个人容貌的赏鉴不仅涉及世俗的美感标准,更反映出千百年来国人审美实践活动背后所蕴藏的文化背景和社会心理。《诗经·卫风·硕人》中连用5个比喻形容庄姜的美丽:“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
中国古代还常将外在形貌与人物命运联系在一起,通过人物某一方面的容貌特征推定其后来的人生走向。司马迁在《史记·高祖本纪》中描写刘邦因为容貌异于常人,善于相面的乡绅吕公“见高祖状貌,因重敬之”,对其青睐有加,将女儿吕雉嫁于刘邦。
如果说人的身体属于自然之物,脸则代表人的社会性一面。被大众传媒反复渲染的“明星脸”常常被视为“时代的面容”,因为明星的面孔迎合了最广大受众的审美愿望。
一般意义上讲,“明星脸”是电影时代的产物。从1901年美国环球影业老板卡尔·莱默尔为著名演员弗罗伦斯·劳伦斯具名拍摄开始,明星文化就不胫而走。
明星制的不断成熟助推了“明星脸”的传播热度。而伴随媒介文化不断成熟,泛化的明星脸则在电视时代被感知为“媒体脸”。一切频繁现身于镜头前的脸部影像都隶属于“媒体脸”的范畴。
早在1937年美国《生活》杂志创刊之初,“脸”就被定义为一个核心主题,以无可争议的态势主导流行文化的方向。被媒体建构和传播的“具名之脸”与一般大众的“无名之脸”存在某种隐秘并相互作用的张力。
1960年美国总统大选中,尼克松在与肯尼迪的电视辩论中败下阵来。显然,大病初愈、满脸疲态的尼克松与面容英俊的肯尼迪相比,似乎在登场之初就显露了败迹。事后,尼克松还将自己的失败归咎于化妆师的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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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脸时代,真实之脸在逐步消失
随着手机智能化的不断升级,社交媒体的概念外延也不断扩大,P图软件的普及赋予人们重塑自我媒介形象的无限可能。也正因为这样,曾经仅为极少数人拥有,却被多数人赏鉴的“媒体脸”,泛化为人人可以享有的大众面孔,我们不妨将其称为“后媒体脸”。
经P图软件修饰过,再由社交媒体发布出去的脸显然不是真实的脸,并不是真实脸的摹写,而是一种象征性的脸,或称“面具脸”。“天天P图”“逗拍”等社交App作为“美图秀秀”“美颜相机”的补充和升级,日益广泛流行。那些卡通化的头饰、表情、魔幻背景显示出当下青年人的泛娱乐化诉求和强烈的自我展示需要。
2015年起,斗鱼、YY、花椒、映客、熊猫等直播App悄然兴起,人人充当摄影师的时代狂飙突进。由青年群体驱动并推波助澜的全民“自拍文化”日益成为大众文化的又一重要话语形态。
正是由于社交媒体圈内文化的互渗,以及圈内文化与外来文化的互动愈发频繁,源自日韩的二次元文化、耽美文化才悄无声息对当代中国青年群体的审美观带来直接影响,“以貌取人”便是其最直观的文化表征。看脸时代,真实之脸正逐步消失。打通前后台的界限后,“不男不女、不老不少、不前不后”的中性状态不断混淆人们既有的审美认知尺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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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性社会的形成与青年审美文化图谱
在我国90后、00后的青年审美谱系中,小鲜肉和萌文化成为不容规避的两个关键词。如果说前者特指那些青春靓丽、性格温和、表情单纯的男性面孔,后者则指称那些源于日本二次元文化“小而可爱”的形象。无论是小鲜肉,还是萌文化,都作为一种抽象式的符号暴力操控着青年群体的审美经验。
作为一种接受美学形态,小鲜肉和萌文化都源自接受而非生产的环节。只是因为生产者敏锐捕捉到青年群体的整体性审美情绪,才在商业动力的驱使下精心打磨,从迎合、推广到影响、控制,从积极回应青年群体的目光到规训、改造青年文化的整体气质,一场轰轰烈烈却充满博弈的脸性生产运动不断向前推进。
在传统媒体的影视艺术创作中,“明星脸”的真正拥有者始终处于匿名状态。影视观众在缺乏真实媒介互动经验的条件下,常常误认为自己正在与明星“面对面”交流。事实上,脸绝不仅仅是一道平静的风景,它更像是一面镜子,从中可以映射出脸的主人与众不同的人生况味和生活背景。
当下成长中的青年人宁愿沉迷在虚妄的电子幻觉中,也不愿正视真实的自己。对面孔的偏好反映出审美领域的力量,例如在性别权利的关照下,小鲜肉的胜出反映了我国女性群体的地位不断提升,对萌文化的钟爱折射出青年男女对童真的向往和对部分国产影视作品严肃性传统的颠覆和消解。
然而,长期浸泡在这种虚无的自恋式文化氛围中,混淆、抹煞性别文化中的原始力量,则是“年轻人缺乏强健之心的表现,从而在日常生活中缺乏面对困难的勇气、缺乏面对问题的责任、缺乏面对挑战的动力、缺乏反抗强力的本领、缺乏正义行道的豪情,那便是一个社会和民族之殇”。
今天的青年文化群体,唯有敢于逃离虚拟的狂欢,摘下面具,摆脱脸的拜物教般束缚,并正视时光在脸上雕刻下的生命印记,才能以积极健康的心态从容接受时代的洗礼,重建青年文化秩序。(作者系深圳大学副教授)
原标题:《“看脸时代”的审美迷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