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具的名字中还藏着什么?

研习君语

上回书说到,中国传统家具的名字中蕴含着古人的智慧,不可言说的历史和文明都荟萃在这小小的名字文化中。

在给家具命名时,我们有时会由表及里的以形取名、有时也会由里及表地以功用命名,那今天我们再来说说那些更为特殊的命名方式。

以结构命名

中国的古家具很有特色,大多是制成一个个部件再以榫卯连接,根据连接手段和部件的不同,也衍生出了不同的家具名称。

例如插屏指的是那些用屏芯插到底座之上连接的屏风,提盒则是以其提梁部件来命名的,有提梁的盒子便为提盒。

平头案和翘头案也是以此为依据,平头案指那些案板平直的,翘头案当然就是有飞檐的案板。

以结构命名一般会选取家具部件中最为典型的特征,或是最为特殊、最为有意趣的结构,架子床的命名选取的外部整体结构,架子床外观大,与其他床类最为明显的区别便是外部的架子结构。

清 黄花梨月洞门架子床

而拔步床就更为形象。古书上对拔步床的记载大约都写做“拔”。拔,向上,比如拔萝卜。拔步,就是抬腿。所以这种床在苏州也叫“踏步床”,踏一步上床。此名称选用的是其宽大的结构,并辅以趣味化的理解。

也有地方称这种床为八步床,意思是从床这头走到那头需走八步。但是这种称呼更偏向于有了“拔步床”名称后的谐音。

闷户橱的名字,也得源于其特殊的结构。历史上有很多巧匠会为家具设计各式各样的机关、暗道,作为储放重要文件、金银细软的隐秘之地。而闷户橱身上就有一个特殊的隐蔽空间——闷仓,这就是闷户橱得名的由来。

明 黄花梨三屉闷户橱黄花梨三屉闷户橱/安思远旧藏

闷仓位于抽屉的下方,前有立墙为挡板,四面和下部用模板封闭,不可开启。立墙通常有一定的装饰图案和造型,使其看起来不像抽屉。只有上部的抽屉作为闷仓的门,存放物品时要将抽屉拉出来。当将抽屉推进去后,闷仓便被封闭起来,外表也看不见这一结构的存在。

虽然闷仓的结构不太方便,但隐蔽性好,适合用来收藏女子出嫁时携带的金银细软,因此又被称为“嫁底”,在十里红妆的队伍中,总少不了一两件闷户橱。

比较特殊的还有交椅,交椅因腿足交叉而得名,又称折叠椅。它下半部分的形态与更早流行的交杌完全相同,都是由八根直材组成的折叠结构。而二者名字中都有个“交”字,可见交叉的结构属性是区别与其他家具的重要特点,因此被选用到名称之中。

交椅最早的名字为胡床,这个名称显然就跟结构没什么关系了,要从椅子的起源追根溯源。

汉魏以前,古人都是席地而坐的,自然没有什么椅子。而'床',在早期是坐具,不是卧具。《说文》中解释:

“床,安身之坐者。”

显然,床是以坐为它的主要功能。

汉灵帝时,从北方传入了'胡床',其样子犹如矮凳,与胡床同时传入的还有一种绳床。绳是双足交叉的,可以折叠,现代的马扎。这种绳床后来也叫胡床。隋朝时,因为忌讳说'胡'字,而且这种椅子的特点是木头的双脚交叉,张开后才能平隐,所以改名为'交床'。

明 黄花梨圆后背交椅

明代人程大昌在《演繁露》里说:

“交床以木交午为足……足交午处复为圆穿,贯之以铁,敛之可挟,放之可坐;以其足交,故曰交床。'

'交午'指中间交叉,'交午处'是指胡床腿部中间交叉的位置。

而随着床和椅的功能逐渐区分,“交床”被划定为椅具,交椅这个名称也就固定了下来。

非常有趣的是,由于交椅方便携带,常用于贵人打猎出行之用,而逐渐有了等级属性。后世按功劳排座次就有第几把交椅之说, 就如水泊梁山宋江后来就是坐的第一把交椅。

以起源命名

上述的家具我们一听名字心里就大概对它们有了印象,或是明白了它他们的形状、或是知道了它们的功用,亦或是知道了它们的特点,但是也有一些家具,只闻其名,根本不知是什么家具。

以起源命名的家具就有这个特点,虽然在历史上有其规律,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早期的特点早已消失,但是名字却延续了下来,“胡床”便是一例。而最能解释起源命名方式的当属官皮箱。

明末 黄花梨浮雕卷云夔龙纹官皮箱

我们现在说的官皮箱既非皮制,更非官用,而是女子所用的梳妆匣。在很多古典流传下来的官皮箱中,很多装饰有男女情爱、母婴嬉戏、花鸟树藤等图案,具有鲜明的闺中色彩。

清 紫檀盝顶官皮箱

实际上官皮箱诞生在明代,的确是官家用品,也是牛皮所做,其形很特别,类似于棺材的模样,主要用来盛装贵重物品、官方文件或者是文房用具。“棺”“官”二字同音,民间常作谐音的比喻,在百姓们眼里,这种官员携带的棺形皮箱最形象的称呼则莫过于“官皮箱”了。

官皮箱造型起源于元朝蒙古贵族的马背便携式漆皮箱。明军沿着长城万余里布防,路途遥远,军饷宝钞和机要文件的安全运送十分困难,迫切需要一种坚固、轻便、防雨的容器来加以盛载,于是参照蒙古人的马背漆皮箱设计制作了一种庋具,表面髹涂代表明朝官方权威的朱红大漆。

 元代的马背便携式漆皮箱

除了做成较耐水的灰漆表层之外,其箱盖的造型为拱券式,不会存水,而且箱子的里口特别高,其铜饰件在安好后,往往还在箱里贴皮封固并髹漆,真可谓是滴水不漏。此外,它通体圆滑无棱,制作时要比方形费事得多,但便于捆扎系绳担挑;也可以成对套在箱袱中搭在马背上驮载,对马匹不易硌伤。

 明中前期 朱漆戗金缠枝莲龙纹御用皮箱

清朝入关以后,长城撤守,明朝官员的服饰、仪仗和器物大都被废弃,如乌纱帽、圆领袍,朝笏、步障等等。官皮箱也难逃厄运,多数遭到毁损或者贬漆成黑色,不再具有明朝官用器物的权威了。

官皮箱走出了官家。它的实用性与观赏性受到了民间的喜爱和肯定,且大都是用作梳妆盒,里边放些女士用的化妆品、小饰品、小物件等,有的还设有镜子,成了纯粹的化妆箱。但是官皮箱的名称却一直沿用了下来,成为了今日我们所熟知的“名不副实”的官皮箱。

明末清初 黄花梨雕人物鎏金铜件官皮箱

文雅的命名

家具的命名一般以简洁、易懂,容易区分为原则,但是也不仅仅如此,尤其是明清时期文人参与到家具的设计中来,家具命名就更为文雅,在兼顾其功能结构的同时,还不乏文雅风流之韵。

醉翁椅本是一种躺椅,但其形仿交椅。坐上去可以前后摇动。张友鹤在《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中校注说:

“醉翁椅,一种半卧式的躺椅,前后两脚之间钉有弧形的木条,坐在上面,可以摇动。”

可见其制式给人以舒适、随形、洒脱之意。

明 黄花梨躺椅 美国加州中国古典家具博物馆

明 仇英《梧竹草堂图》中的交椅式躺椅

明万历年间王圻、王思义在著作插图本百科全书《三才图会》中,将此椅命名为醉翁椅。去其形,取其意,醉翁二字将在此椅上半躺半坐、半梦半醒的状态描绘的淋漓尽致,不得不让人赞一声雅致。

明刊本《三才图会》器用十二卷页十四下的醉翁椅

百灵台的命名得益于其精巧灵动的韵味。古代皇帝喜欢把宝物放在圆桌观赏,而百宝有灵,因此唤圆桌为百灵台,既是赞美宝物,也是尊称器物,可见其妙。

清人绘 是一是二图轴 纸本设色

当然百灵台的名字也有另一种说法,说这种造型是模仿百灵鸟鸟笼中供百灵鸟休息鸣叫的圆形台面而成,故别称“百灵枱”。

细究起来,前者可谓是以功用命名,后者是以形状命名,但其名都经过加工,雅逸非凡。

雍正 紫檀红漆彩绘描金螭龙花卉纹葵花形圆转桌

同样具有此种韵味的还有博古架,博古架本是一种专门陈列多件古玩珍宝的木制柜架,“博古”的意思即为“通晓古事古物”,成语就有“博古通今”一说。将陈列古玩珍宝的柜架称作博古架,显然是十分合理贴切的。

由于博古架是一种格式柜架,可同时陈列多件古玩珍宝,故又称“百宝架”、“多宝架”。这些名称,也都名副其实,恰如其分。

玫瑰椅在古典座椅中绝对是一个低调分子,不像交椅、圈椅、官帽椅拥有大名气,也没有获得皇宫贵族与名人名士的赏识垂青,却有一个文艺范的名字——“玫瑰”。与名字匹配的是,玫瑰椅也是古代小姐闺房的御用座具。

关于“玫瑰椅”的说法主要有两种。第一种说法认为“玫瑰”二字 取自“玉文化”中。“玫瑰”在康熙字典中是指“彩色石头”,如《说文》中有:

'玫,石之美者;瑰,珠圆好者。'

就是说“玫”是玉石中最美的,“瑰”是珠宝中最美的,后来玫与瑰常连用指美玉。

还有一种说法是此名称是“美鬼椅” 的谐音。在北方,“鬼”有时可以形容可爱,而这种椅子小巧俊秀,所以被称为“美鬼椅”,且专为女子所坐。

因为古代非常讲究礼制。不同地位的人坐的椅子的靠背高度是不一样的,靠背高度随等级由高至低逐级递减。而女子一般坐这种靠背很低、小巧轻盈的“美鬼椅”。

因“美鬼”与“玫瑰”有点谐音,而且“玫瑰”一词与女子之间有段不解的情缘,似乎也更可以展示女子的影娜多姿与万种风情,所以“美鬼椅”后来便正是更名为“玫瑰椅”。

还有一种适用于女子的小塌称为美人榻,这个名字也有其文化内涵。

美人榻在制作上很讲究,后有围栏突出并由右向左阶梯式提高,其意为“步步高”,中间常镶以秀丽的云石,上面都会雕刻精美的吉祥如意图纹,两帝的围栏演变成扶手形,有的还制作成书卷枕形,为的是让女性午间做小憩用,榻面一般较狭小,可坐可躺,制作精致,形态优美。

美人榻一般放在书斋或亭榭间,供人小憩之用,它的舒适小巧,古典华丽,直令人联想起“侍儿扶起娇无力”的场面,因而又称“贵妃椅”。

“轻碧云烟紫苏窗,翠罗桃色烟纱帐,琉璃萤光青竹屏,醉卧桃红美人榻。”很多小说里往往会有这样的情景出现,在一处诗情画意的居所里,熏香袅袅,色彩柔媚的轻纱从屋顶上倾泻下来,轻纱后面放置一张美人榻,一个天仙般的可人儿姿态撩人地半坐半躺,似睡似醒,意态暧昧,有些慵懒,是何等的华贵与优雅,让人生出许多遐想。

其形精巧,其意也精致,以意趣附情趣,美人榻既是对其形的描述,也是其意旨的概括。

如果说美人榻是给女子小憩用的床榻,那罗汉床就更富有男子气,或者说更富有几分佛家意味。罗汉床和一般坐具不同,不仅可以作为椅子,而且还可以作为单人床使用,上配一个小几,下配一榻,床上三面有围子,人坐在上面颇显尊贵,是待客最高级别的坐具之一。

罗汉床的名字由来众说纷纭。一说此床之所以得此名,主要是因其早期多为僧人使用,而且在崇尚佛教的时期,俗人也常坐此床谈经论道,宋人所绘《维摩图》便是明证。

维摩诘坐榻的造型

因为早期罗汉床多为庙堂中的高层人士,如方丈、住持之类的用具,他们白天在上面打坐,晚上就在上面睡觉。而一般的和尚是睡通铺,他们的房中不会有罗汉床摆放。有身份的大和尚才可以睡床,大和尚称之为“罗汉”,故称其为罗汉床。

明《五同会图》中两位官员坐在罗汉床上聊天

清 黄花梨七屏瑞兽纹大罗汉床

还有一种说法,则是根据罗汉床的腿脚结构而来。因为罗汉床的腿牙曲线向外,有较大的弧度,极像寺庙中的大肚罗汉,故俗称“罗汉床”。

除了文人雅逸之外,有一些家具名字中富含民间趣话、经典故事。

半桌的由来,据说是来源于一个《屠岸听书》的传说。

明万历 黄花梨与瘿木高束腰半桌 

两千多年前的春秋战国时期,晋国奸相屠岸专横肆虐,为人阴险狠毒,专门残害忠良,惹得百姓怨声载道。但其妻心地善良,对丈夫此举深为担忧,想通过听书规劝丈夫弃恶从善,改邪归正。

一日,艺人张维上门说书,大谈忠义,讲的故事一共是两个人物,一个忠臣、一个奸臣,忠臣爱国爱民,死后流芳百世;奸臣害国害民,死后坟墓也被别人劈了。

屠岸由于做贼心虚,恼羞成怒,拔出宝剑欲斩张维。张维情急之下,举起一方台拼命抵挡,“劈叭”一声,剑落方台,台子一分为二,变成了两张半桌,张维拖了一张半桌逃出屠府。

从此,张维将半桌作为证据,以说唱形式鞭鞑权奸,备受百姓的喜爱和欢迎,但这仅仅是传说而已,并无确凿的考证。

不过现在苏州弹词书场说书用的确实是半桌,大概是因其在台上美观大方,且简便灵活。

明 黄花梨半桌

明晚期  乌木嵌黄花梨半桌

而八仙桌的由来更充满了神秘的色彩。

流传最为广泛的一种说法就是玉皇大帝做寿宴请各处神仙,八仙欣然赴宴。

八仙在赴宴途中遍览人间美景,每到名山大川,或看到乡间野趣,乃至村姑采桑、渔樵问答,情之所致,莫不找个居高临下之地,聚石为桌,饮酒啖果,逍遥之极。

现在散落在各地的“八仙石”、“八仙坪”、 “八仙台”之类就是八仙所遗,人们出于敬仰和祈福之心仿效其样式做成桌子,以为生活之用,取八仙名,故称为八仙桌。

另外一种说法是与画圣吴道子有关。
据传吴道子运笔如神,其画名满天下,千金难求,八仙慕其美名特来拜访,吴道子见八仙翩然而至,美不胜收,挽留饮宴,苦于没有可同时招待八仙的桌子,便挥笔立就,画得一桌,经八仙点化成为实物。

吕洞宾问吴道子:“吴先生这张桌子倒很实惠,叫什么名字?” 吴道子想了想道:“我是为你们而作,就干脆叫八仙桌吧!”

有一些极特殊的家具,其名称来源也具有特殊性,比如说以年代命名的万历柜。

明 花梨万历柜

这种柜子是在明代晚期万历年间出现的,所以后人就以年号来命名这种家具,通称“万历柜”。

清早期 黄花梨万历柜

万历柜也就是“亮格柜”,“亮”是通透、透亮的意思。亮格柜上部有一段空间是通透的,谓之“亮格”,这种命名方式契合柜子的形体特征,体现的是一种形制文化。而万历柜这个名字则与当时的环境背景有关。

清 黄花梨万历柜

中国历史上,有若干次收藏热,第一次是北宋,第二次是晚明,晚明时期的全国收藏热导致万历柜的出现。然而,万历柜这个名称叫开来,并不是在万历年间,而是到了清代晚期经后人归纳才开始流行的。

清 黄花梨万历柜

明代有很多古董的名字实际上都是到清代才开始归纳的,比如我们常说的宣德炉、景泰蓝、成化杯、万历柜这些以皇帝年号打头、配一个具体器物的称谓方法,都是在清代中后期以后才逐渐归纳然后变成一种流行语的。

清 黄花梨万历柜

还有以官职命名的太师椅,同样具有独特性。

清乾隆  紫檀卷书搭脑太师椅。
太师椅兴于北宋,最早记载于《贵耳集》。书中有个故事提到当时任太师的秦桧坐在椅子上一仰头, 头巾不小心坠落到地上。吴渊看到后,就让人制做了一种荷叶托首,安在椅圈上, 太师椅就此产生了。并且带有荷叶托首的交椅也被称为“荷叶交椅”、“太师交椅”。
清 紫檀卷书式搭脑太师椅
中国的传统家具热是近几十年来才兴起的收藏热,相比于字画珍玩,家具更富有实用性,更为常见所以也更容易被忽视,但家具中饱含的文化意义却分毫不少,从小小的命名中便可见一斑。而这些命名方式我们今天还在使用,甚至未来也不会舍弃。
所以,如果你问我家具的名字中藏着什么?
那我大概会说,藏着我们的过去和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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