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青年诗人‖【孙少文诗选】

作者简介

孙少文，女，90后，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在读博士。

孙少文诗选

◎结束以后

（一）

仿佛受潮的钟表

秒针的脚步

在时间的空谷里

回响——

拉长

你跑到前面

回头大喊：

快点！快点！

却并不清楚

快点去哪

（二）

结束以后，是

结果

生命要变换成另一种形式了

有人说是收获

有人说是凋落

结束以后

真让人快乐又绝望

（三）

此时

如果树叶要回到大地

她必须让自己腐烂

或者

自我分解

（四）

顺着一笔一画的路线

走出一个迷宫，进入一个迷宫

结束以后

又是开始

不变的是迷

变化的是路

有时真想从纸上一跃而起

看那曲折的路

到底写的是个什么迷

◎雨和我

雨是单数

我便是复数

我是单数

雨便是复数

雨广阔

我自觉狭隘

雨狭促

我自觉广阔

雨声至

我想沉默

雨沉默

我就言说

雨夜里来

我便忘记白天

雨白天来

我便思念黑夜

雨打在叶子上

我就是叶

雨打在我身上

我就是雨

◎忏悔的诗

总是在这长长短短

一行一行中言不由衷

并不知道为什么总谈起盐

至今也只骑过两回马

（都是在亲人的葬礼上）

我的眼珠不是黑色而是棕色

从来用它凝视黑暗而非寻找光明

不清楚时间和玫瑰有什么联系

苦恼为何又给它新加一层人类的枷锁

总是辞不达意

那并非我的本意

（或许是我的无能）

紧紧抓住几个瘦弱的意象

雨雪、草木、她、村庄、河流……

往里面不断倾倒文字和情绪

外面的人只听得里面空空回响

声音闷闷而又不清

是的，我的忏悔便来自此——

瘦弱而又膨胀

零星而又厚重

琐碎而又永恒

俗到雅，雅到俗，终至不伦不类

在这一行一行的长长短短里

尽露扭曲、移借、删替、夸大的窘态

无病而呻吟，求真而务虚

一句之后的另一句我也竟不知道

一切都交给笔

一切都交给阐释

一切都交给你

◎失控

（一）

摆脱控制

身体就成为认同、规避

名之曰“快乐”

或“快乐的抵制”

意识、社会、制度、规矩

你所忌惮的一切抽象

最终以唯一的具体反抗

——身体

这被你不屑一顾的皮囊

它为你保持最后的温度

是你最后的体面和身份

爱你的身体吧

爱它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

爱它的毛发、气味

爱它的古怪和不完美

在它成为武器之前

在它为你失控之前

（二）

把自己的每一部分

精确地塞进时间的刻度里

心脏跳到哪一格

哪一部分就领命。比如，

10点一刻眼睛以同样角度望向窗外

12点舌头品尝同样的调料做的菜

13点59分耳朵比闹钟更快响起

18点半迈开脚步，步数要满一万

你问我脑袋去哪了？

在漫长的入睡

在无休止的梦魇

在异想天开和想入非非

在时间之外失控

（三）

每一个追求秩序的文明都在失控

每一个追求合一的身心都响起警钟

◎驱逐

智者说，驱逐诗人，离开理想的国度

是啊，驱逐他们，离开这祥和的净土

这一群疯子、骗子，愤怒者

他们从不与人直接争辩

可张嘴就像约架、吵架，嬉笑怒骂

用你们的语言

巴拉巴拉你们不懂的话

看看，他们用荆棘给你们做皇冠

用枯枝为你们做权杖

他们嘲笑你的富有，对一无所有肃然起敬

在理想的国度里坦胸露肚

在文明的遮羞布上刻红字

大声要求你们给它贴上金箔

这么一群精神的蝗虫

啃啮富饶、平静。留着认作养你的爹娘吗？

可怜——

好听的话、难听的话都被诗人们说了

可怜——

理想国度的人们只剩下沉默

在沉默里他们被逼疯、耍弄欺骗上瘾

愤怒着愤怒，愤怒的被愤怒

一茬新的诗人上了驱逐名单

理想的国度里我们要平静祥和

◎巴山夜雨涨秋池

沙沙沙——等待着夜

铺好寂静的纸——沙沙沙

巴山的雨在黑暗里下

下雨，从概括回到具体

万物歪歪扭扭，书写自身

石头撞到石头

树叶接住树叶

屋檐遮蔽屋檐

河流涌向河流

巴山夜雨下着雨的雨

雨下到停处停

停到翌日清晨

秋池盈盈，摇晃不止的光

沉迷自身的光，万物自身模糊

只有人，清一色的人

奔向时刻、场所、地点明晰

那么拼命

那么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