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尔科特的诗(一)
戴玨 译
德里克·沃尔科特(Derek Walcott,1930 - 2017),圣卢西亚(Saint Lucia)诗人及剧作家,出生于西印度群岛圣卢西亚的首都卡斯翠斯。1953年沃尔科特从牙买加西印度大学学院毕业后,便移居特立尼达(Trinidad),做过教师,记者,评论家,并于1959年创立了特立尼达戏剧工作坊。主要作品有剧作《猴山上的梦》丶长诗《奥麦罗斯》丶诗集《在绿夜里》丶《白鹭》等。曾获得1992年诺贝尔文学奖和2011年T.S.艾略特奖。
以下诗作译自《白鹭》(White Egrets, 2010)
白鹭
一
小心时间的光以及隔多久它才会让
早晨的阴影横跨那片草坪,
让踱步的鹭鸶晃着它们的喙吞咽,
当你,而不是它们,或你和它们,走了;
以便喋喋的鹦鹉在日出时发动它们的舰队,
以便四月点燃鼓声世界中的
非洲紫罗兰,那世界弄湿了两片模糊
镜片后你的疲倦眼睛,弄湿了日出,
日落, 糖尿病安静的摧残。
用平稳的句子,用设置每一诗节的
刻好的殖民地来接受一切;
学学那明亮草坪如何对鹭鸶的
扎戳问题以及夜的回答全不设防。
二
这些白色,橙喙鹭鸶的优雅,
每只都像踱步的大水罐,粗橄榄树,
雪松安慰一条在潮湿季节湍急
咆哮的小河;进入那超越
欲望,超越悔恨的平和,
或许最终我会抵达,
它的手掌在阳光下低垂,有如轿子,
下面有老虎般的阴影。它们会
在那里,在我的影子连同它所有的罪
化为一丛被遗忘的绿色灌木之后,
尽管一百个太阳在圣克鲁兹山谷上
升起,落下,其间我枉然爱过。
三
我看着巨大的树木在草坪边上摇晃
犹如一片没有浪尖的起伏的海,竹子的颈项
猛然前伸,好似带缰绳的马,而黄叶,从
抽打的枝干上被扯下,演变成一场雪崩;
这一切发生在雨水吓人地从天空那爆裂,
湿透的画布倾泻之前,如同无望的风帆
在一片片地猛刮,将山丘完全笼罩,
仿佛整个山谷是个船身,跑在风前面,
而且树林不是树木却是奔跑的海浪。
当光亮霹雳,雷霆呻吟,仿佛受了诅咒
而你安全地待在一栋黑暗的房子里,在圣
克鲁兹深处,等灯光熄灭,当前发生的突然消失,
你想:“谁会给予颤抖的鹰隼,洁白
无暇的鹭鸶,云色的苍鹭,以及因黎明
的假火而惊慌的鹦鹉以栖身的处所?”
四
这些鸟一直为奥德邦(1)充当模特,
我知道它看上去有多美好,小时候
在翠绿的圣克鲁兹,我会将一本书
像草坪一样摊开,里面的雪鹭,或大白鹭
完美地昂首阔步。它们让岛屿有了斑点,
在河畔,在红树湿地或牧牛的草原,
在池塘上滑翔,然后在一头丝滑的小母牛
背脊上保持平衡,或在飓风天气里
逃离灾难,并用它们触电式的戳击
啄出扁虱,仿佛研究它们
神话般的自负全然是种荣幸,
它们鼓翅奋翼,从埃及远涉重洋而来,
而那法老朱鹮的橙喙与脚爪
安静地现出轮廓,装饰了一间墓室,
然后它们展翅起飞,翅膀越鼓越快,
鼓得像六翼天使一般坚定。
按:
1) 美国鸟类学家。
五
永久有效的理想典范是惊奇。
清凉的绿色草坪,安静的树木,那边
山上的森林,然后,一只鹭的白色喘息
将航行送入画面,然后蹒跚着,它那
笨拙的大步停下来,直立,一个鹭标志。
另一个思想令人吃惊:一处树干
腕关节上的一只隼,无声地,像只猎鹰,
冲天而起,在赞扬或指责之上盘旋,
那种高度的无所谓和你的一样,
此时降下来用它的爪子撕扯一只田鼠。
那草坪的页面和这张摊开的页面相同,
一只鹭令页面惊奇,那只高高的隼
在死物上方啼叫,一种纯粹是惩罚的爱。
六
圣诞周有一半时间我没见到它们,
鹭鸶鸟,没人告诉我为何它们走了,
但它们现在随着雨回来了,橙喙,
粉红小腿和戳点的头,回到草坪上,
它们常在此处沐浴圣克鲁兹山谷清澈,
无节制的雨,那雨一下,便在雪松林上
持续落下,直至平原一片朦胧。
鹭鸶鸟是瀑布的颜色,
云的颜色。我有些朋友,仅剩的几位,
大限将至,然而鹭鸶鸟在雨中踱着方步
似乎会死对它们没有任何影响,或者它们
像唐突的天使一般升起,飞翔,然后又落下。
有时候山丘本身也像朋友一样
消失,慢慢地,但我更加高兴
它们现在回来了,有如记忆,有如祈祷。
七
犹如一片叶子在森林中悠然落下,
淡黄绕着绿色旋转──我的结局。
不久便是旱季,山丘会变成赤褐色。
鹭鸶弯曲的颈脖像波浪一样颤动,
在雨后戳食蠕虫和蛴螬;
有时挺立如保龄球柱,它们站着
好似从山岭剥落的一片片棉絮;
然后当它们移动,笨拙地,它们用
外翻的脚趾,迅捷的颈脖移动这只手。
我们有种共同的本能,贪婪地喂养
我的笔喙,啄起扭动的昆虫
仿佛啄起名词,大口吞咽,笔尖边写
边读,愤怒地甩掉笔喙摈弃的东西。
挑选是鹭鸶在开阔的草坪上
呈现的教导,以坚定的沉默
边读边点头,一种无法言传的语言。
八
我们在圣克罗伊岛一个朋友家的泳池边,
约瑟夫(1)和我在交谈;他停了下来,
在我希望他会愉快的这次拜访中,
吸了口气,指出,并非静止或潜近,
而是固定在那棵大果树里,令他震惊的景象
“就像出自博许(2)的手笔,”他说。那只大鸟
忽然在那里出现,也许就是那只俘虏他的,
阴森的鹭鸶或苍鹭;不可言喻的词语
一直和我们在一起,就像欧迈俄斯(3),第三位伙伴
而吸引他的,他爱雪,造成这景象的,
是那只鸟的白,幽灵一般的白。
如今在中午或傍晚时分,在草坪上
鹭鸶鸟一齐无声地高飞,
或钉在,恰似雷伽塔织物,海绿色的草上,
它们是天使般的灵魂,正如约瑟夫那样。
按:
1) 指约瑟夫·布罗茨基(Joseph Brosky),俄裔美国着名诗人,作者的挚友。
2) 博许(Hieronymus Bosch, 1450-1516),荷兰画家,代表作三联画《人间乐园》。
3) 欧迈俄斯(Eumaeus)是奥德修斯的牧猪人和朋友。
喜歌:雨季
给史蒂芬诺斯和黑瑟
随着第一阵雨滴在发烫的水泥上溅出斑点,
在池塘里萌芽图案,地平线变得宽广
清新如像被雨水遮掩的《农事诗》一般,
鸽子突然向上猛冲,苍鹭
加快了笨拙的脚步,它来了;看一片帆
在雾里藏起它的脸,看有条纹的太阳萎缩
进聚合的积云,那些巨大的云朵
拖着雨的纱裙捕鱼,此时雷电的
闪光拍摄记录隆隆的雷声,
而细雨的鱼叉也开始前进。
可是什么也比不上
另一个人出现的涌动,各自被爱的人,
他们的统治便是雨的统治,他们的天气是
客厅的芳香黑暗,厨房里,闪电的刀叉。可是啊,
当爆裂的风暴刮得天空的顶蓬格格作响
她的身体挨近,犹如一艘船被拽入
你,她的港口,她的通道,她轻柔地摇摆,
她的肋骨与你的摩擦,啊,在你们结婚的日子
愿纤云发愁的旗帜随着风暴的离去渐渐消失。
哀歌
给埃梅·塞瑟尔(1)
在马提尼克岛,先生(2),我给你寄了
一片展开的风帆信,那封信远在
令人目眩的白色巨浪,布满花边的白色法衣,
以及好似教堂会众的叶岩的线条之外。
我没有寄任何信,虽然它随风乱摆,
你那岛屿一直在我思想的薄雾中,
那里有被吹散的海鸟
发出喋喋的克里奥尔元音(3),先生在诗人中间,
暗礁在紫铜色的榄仁树闪耀时细数
这些指向遥远的达喀尔,以及海豚地产的灯塔。
按:
1) 马提尼克诗人,剧作家兼政治家。
2) 原文为法语。
3) 克里奥尔人说一种混杂法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