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天长古镇
天长古镇,曾经繁华,曾经在自然格局的城垣之间,将整个依山傍水的小城布置得停当圆满:宋代的大石桥,没有了顶券城门,藏在学校里的文庙,成了机械厂的县衙,刚铺了新砖的老街,门口有松树的皆山书院,隐在七十年代的围墙里面的城隍庙,女子学堂,王家大院,依依的老柳树畔的滚滚的桃河水,和利用流水带动碾盘的制香磨坊……设想这如果是在欧洲、在德国,大约就又是一处维尼格胡德那样的世界文化遗产小城无疑了。
经历了几十年的发展,煤炭运输和开山采石使山川河流都伤痕累累,使道路和空气都污浊弥漫;残山剩水之间,努力要修复些什么,却又将古老的街道和房屋尽数铲去,搞起了拓宽新盖;连带着永远消失的是千百年来依附在那些门框黢黑的老建筑之间的古老生活格局和生活方式……
天长古城,那些现在依旧密集地覆盖着整个桃河河湾之内的小山上的民居中的安详未变,你旧日一尘不染的好风水,没有遍地垃圾垃圾的好观感,却再难重现矣。
宋朝的石头桥还在使用,甚至还有很多车辆直接停放在桥上。不过桥面上的青石已经被沥青覆盖,桥的栏板和柱头上的狮子都已经全部换成了新的,新的比宋朝的要粗糙要简陋,但是不怕坏,坏了可以随时补。桥基还是过去的,大宋朝的桥基让21世纪的车辆碾压来碾压去依旧岿然不动,依旧让桥下涓涓的清流顺畅地一穿而过。
街道已经拓宽,将历史遗留下来的自然痕迹,当然也多是破败的痕迹尽数毁弃。改成了平展的新砖大道,两侧原来那些茅草在瓦缝中长出来老高老高的古意全部都让位给了新造的仿古的一律和整齐,像是摄影棚里的那种一看就是假古董的一律和整齐。
多少年多少代人在这古驿道上的小镇中居住着生活着所形成的痕迹,圆滑的石头上的黑亮的痕迹,在阳光里随意将商品摆放到街道上的痕迹,都已经荡然无存。
其实只一个道路拓宽,就可以将全部历史的毛边毁坏殆尽,现在这种靠着在仿古建筑钉上一个红牌子,说这里就是什么什么古迹的方式,除了能让偶尔的旅游点站在牌子前睹物思人地想象一下过去的景象之外,就只剩下了无边的苍白。保护和保护性的破坏之间的关系掌握得不好,所谓保护对历史的硬性毁灭就比时间本身要来得干脆得多。在南城门修一个广场是容易的,将桃河河道里的老柳树林中的河水磨坊拆得一干二净、把老柳树砍得一棵不剩,也都易如反掌,但是随之而去的就是永远也不会再有那样天人合一的美妙景象了。
非常珍贵的是,桃河居然还有水,不是盛夏的旺水季,而是冬天的枯水季,上游依然有湛蓝的河水滚滚而下,虽然水流不是很宽很大,但是也已经足以阻断两岸之间的人员车辆往来,不走桥是断断过不了河的。
河边虽然不可救药地依然是垃圾堆放的地方,甚至就是在用垃圾填满河道,但是拜冬天的上冻所赐,味道不是很刺鼻,如果不是点着了的垃圾的话,就基本上没有什么味道。
黄色的芦苇白色的荻花和湛蓝的河水与远处黛色的山峦,还有身边虽然被冻卷了叶子但是依然挂在枝头的老柳树,老柳树掩映着的古老石头城墙,一起构成了这被历史弃之不顾的旧日繁华之地今天硕果仅存的美妙。在风景之上,更有一种亘古的寂静和从容笼罩在整个小城的上空,不管有过多少创伤,不管正在经历什么样的改变,哪怕曾经命悬一线,哪怕残山剩水,它依然坚韧地站在这里;一切都是默默的,都是静静的,都是不急的,都是不气急败坏的。
在覆盖住了整个山坡的天长民居之间的胡同里,嗒嗒嗒地跑过去的孩子,嘎达嘎达地走过来的女人,突突突突一闪而过的摩托之间,是亘古以来,生活模式还没有大的改变的静谧。这已经是天长留给现在的人们近于最后的福利了,也是外人偶至的时候所能感受的天长的美的近于唯一的痕迹。
在沿着大车喧嚣的环河环城公路走回火车站去的路上,尘埃随着滚滚的车轮一再被卷起,堆满垃圾的河道之畔几无容身侧走之路。设身处地地感受一下就可以明白,我们不过是在这里急急地行走上十几分钟二十分钟的痛苦而已!所谓现代化的钢铁怪兽们的冲天震动,已经在这里昼夜不息地持续了很多很多年,至今还没有完全将躲在对面河湾里的天长古城完全毁掉,已属万幸。即今仍可一观,可知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