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城的山水之妙

到达韩城完全是一次偶然。没有想到，在这个偶然里发现了一处让人惊喜的古城，使人在只有七天的旅程中破例在这偶然抵达的韩城盘桓了两日。

离开西安的时候，计划坐慢车穿越关中平原。火车从西安开出来，没有直接向北，而是先向西到了咸阳，然后才转而向东北、向东开进关中平原。一路经过泾河、三原、大程，冬天的关中平原与华北平原貌似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雾霾遮挡了西边巍峨如墙的秦岭，遮蔽了东边雄浑地隆起的黄土高原，就只剩下了眼前一片灰茫茫的麦地和麦地之间堪称密集的村庄。到了终点阎良的时候，观感很是不佳，几乎没有停留，立刻就又买了二十分钟以后的另一趟慢车的车票，而这一趟慢车的终点就是韩城。

火车在离开阎良的时候还是颇有一些乘客的，不过人们在一个一个小站上纷纷下车，很快就把车厢下空了。人们是在乘坐距离，也是在乘坐时间，当日落以后，当夕阳西下，当夜幕降临，车上的人也便一站一站都下车去了。最后真正到终点站的只寥寥数人矣。

在这样近于无人的气氛里走出韩城车站，诺大的广场上既没有人，也没有车，没有我们在任何一个火车站都已经司空见惯的吆喝和叫卖。韩城以这样摄影棚一般的纯正，和像是虚假不实的干净整洁、没有闲杂人等、没有落叶尘埃的姿态扑面而来，一时让人讶异不已。

韩城分原上的新城和原下的老城两部分。如果说下到原下的古城去，还可以走穿过金塔公园的观光之路，那上到原上去的时候则很少有人会再步行。就一站公交车也是一定要坐的，因为会爬一个大坡，花一块钱车钱很值得。

原上的新城，街道横平竖直，绿化卫生包括城市公交系统以及市政管理一一到位；最让人觉着舒服的是，既井然有序，又不因为管理而显得过分狰狞。繁华地带的街头巷尾，在不影响交通的情况下，便道上数量在一定限制之内的卖小吃和农产品的小商小贩，可以自由买卖，不被干涉。经过观察发现，这些被允许经营的，都是卖气球的，卖甘蔗的，卖年糕的，卖柿子球的，卖自制的鞋垫儿的，卖爆米花的等等烘托气氛或者自产自销的小生意。他们的存在，在相当程度上给行人带来方便和情趣，给孩子们带来兴高采烈，给老人带来津津有味。

后来两天在韩城的游历和盘桓证明，这种最初的感受几乎就是真实的。韩城因为不在重要的交通线上，不在大的人流枢纽地带，所以外来的人员和物流都少之又少；加上地理上的黄河之畔陡起的黄土高原地貌形成的既开阔又封闭的小环境，让这里的人们有普遍的悠然有致、舒缓不争的传统，并且难得的将原下的老城与原上的新城并列存在，没有因为建设新城而彻底毁掉老城。这在全国范围内都是非常少有的，因为它不同于那些先拆除又跟风重建的假古城，它是原汁原味的真古城的遗存。尽管在老城的核心区域里也有一片利用老建筑改造以后的现代风格的商业店铺，但是其将古建筑适度修复和利用的总的建筑原则，与比邻的古柏参天的城隍庙文庙和关庙还是可以呼应起来的。就像古城里的基督教堂和新天地商业城区域一样，并置在一起，从建筑审美的感觉上没有丝毫违和之感；相反还是时代烙印的一种恰当体现。

这种时代烙印的恰当体现还表现在古城核心位置上的美食街设计上。在那条街道的起首之处，是在很多城市的步行街区都可以见到的街道雕塑——古人在给孩子买小吃的群像。但是走进去，走到楼上楼下安排的一家家店铺中间，尤其是走到摆满了现代的户外桌椅的巨大的可以看露天电影的美食广场上去的时候，就会豁然开朗，有不一样的新鲜感了。

在古城窄小的胡同里，能有这么一片堪称广阔的所在，从观感上就让人开朗；而其背景中显然是七八十年代的破败电影院的兀然耸立，让整个复古环境中的现代广场，突然有了一层当代历史的映衬。再加上更高处的金塔背景，就形成了一种后现代的混合意象。在这样的意象氛围里，食客坐定了谈笑吃喝或者舒展手脚半仰着看手机、看天地，就无一不是惬意的了。人是环境动物，在适当的环境中，幸福感就会由衷地增强。不过，不像七八十年代的老电影院出现在背景里的纯属偶然，在美食街美食广场的管理上，也渗透着韩城这个地方的匠心：所有店铺的顾客都可以任意使用全部的户外桌椅，点别家的饭也可以坐到你家门前的桌椅上来吃，更可以坐到广场上任意桌椅上去。这既是管理的到位，也是韩城传统的互相容让进而互相成就的古风的表现。

韩城城分上下和新旧，不论新城古城都是坐北朝南，左手有据黄河而挺立的土原，右手有象形意味的象山。簸箕一样的巨大山谷敞开面对着自西北而东南的澽水河和由东北向西南的黄河，形成了一种地理盆景式样的背山向阳前有流水后有靠山的巨大风水格局。而且，这流水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黄河，这靠山是从大禹治水的时代就已经作为依靠了的黄土高原。

相比而言，黄河是远景，更靠近古城的澽水则近于天然的护城河。从黄河滩地上迢递而至的古道横跨澽水的时候的白色古桥，修长地隆起，坚实而秀美，和前面的牌坊后面的望河楼以及古城门一起形成了一种理想之城的画面景观。很自然地就让人徘徊反复、流连不已，在古人走过的每一步每一个角度上的驻足都具有让人不由自主地遥望和一而再再而三地嗟叹的无穷吸引力。

世世代代住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在这个总的风水的涵养之中。这是从春秋战国至于今，这里始终都是人类生生不息之地的宏大地理依据。走进来就会感受到它的不尽之妙，难怪要连住两天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在世界上，在我们的大地上，还有多少这样有山水之妙的所在是自己未曾涉足过的呢！想到这个问题就生了一点迫切心，也更多了一层向往。向往里的生命时光，是美的。韩城这样的地方，为自己的美的感受，为自己或者缺少细节的笼统的向往，增添了最切实的根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