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笔记:记一次几乎是很安静的乘车经历
梁东方
这几乎是一次惬意的长途乘车经历。不是因为车有多高档,开得有多快,而仅仅就是因为恰好所有顾客都很安静。旅客的安静是因为旅客的素质高,大家都谨守公德,都很清楚自己正置身其间的公共环境的可维护性。当然除此之外和列车运行的时间也有一定关系,上车的时候已经夜里十点多,早已经过了列车上的关灯时间,卧铺车厢里大多数人都已经睡了。而列车沿途停靠很少,在这里上车以后基本上已经满员,没有了上车下车的打扰。
可惜的是这趟又快又便宜的车像是要被取消了,因为其后多少天都已经查不到这趟车的车次了。后来问了列车员,说不会取消,只是因为要调图,运行时间还没有确定,所以搜不到车次而已。
其实也知道,即使是同一趟车,靠站频率、时间和速度都不变,下一次上车也就未必会有这么幸运了。坐这趟车的返程车,回来的时候能是个什么情况也完全是未知的;这和来回不同的旅客身份是相关的,这次的这个包厢里的乘客都是年轻人,年轻人去发达地区的城市工作,总是要遵守大城市的行为规范,与时代同步。而上了年纪的,出门向这个方向来一般都是来给儿女看孩子,言行都是他们在自己年轻时代养成的那种状态,更容易固守着源于无知无觉式的行为模式。
比如车厢那一头的那对夫妇,岁数应该不过五十大几六十多,头发还大致上黑着,却已经完全是以往上几代那样的老人的形象状态,行为模式和语言模式上也大抵相同:用浓重的乡音,一直旁若无人地高声说着话,夫妇俩之间的对话,就已经像是在开大会,完全意识不到这是公共场合不仅是只有他们俩。即使知道好像也不以为意,因为其中某一次女人以非常大的声音接打视频的时候,她男人说了一句“小点声”,因为那一声实在太高,连他自己也被吓了一跳。不过女人根本就没有任何放低音量的意思,而男人马上也加入了以同样的高声对着手机进行的互动之中……
他们对于别人都在卧铺上休息、都不吭声的现实无动于衷,不知道那里面现在就含有了对其高声说话的不满。
他们像是在自己家的炕头上的说话方式里,所言所语也无非是家长里短的闲话而已。说着这些闲话的时候的忘我样子和声音,让整个车厢里都成了他家所有家庭成员的展示平台。
他们可能真的意识不到,在这个时代,落伍不落伍,不是看穿着打扮,不是看贫富,不是看身份地位,更不是会不会使用手机视频,往往最直观的就是看在公共场合高声与否,有没有不干扰他人、不破坏环境的自知之明,遵守不遵守公德。
火车到南京站下去了一多半,因为再向前到终点站上海之间,都已经是短途,这条短途上有京沪高铁,还有沪宁高铁。大家既然上了这趟普速列车,就是冲着它的便宜来的,买卧铺的话就会在价格上接近于高铁和城际列车,而那些车又比这普速列车快多了。所以不会有几个人买这趟车的卧铺了。
这就让依然还在卧铺上没有下车的所有乘客都享受到了一种非常宽松的环境,乘车的舒适度大大提高。包括每节车厢数量都很有限的充电口也都有很多空了出来。一时之间除了车厢那头那对夫妇继续高声大嗓地说着家乡话之外,整个车厢中都是列车运行的那种近乎天籁一样的持续节奏。
以这样的节奏驶出南京站,车窗外展开的是有山的田野。八十三年前的这段十二月中旬的日子里,日本人正在这里以比野兽更疯狂的暴虐进行人类历史上最悲惨、最丑恶的南京大屠杀。
这个季节,南京郊外的山上树木还有不少是绿着的;有的绿树则镶了黄边,那是因为树和树互相参差,有的树始终绿着,有的树已经变成了铁锈色。村头的人家,门前屋后菜园里的一畦畦菜地也有着冬天的鲜绿色。当年惨绝人寰的南京大屠杀,就是在这样的季节环境中进行的。这样的环境和北方人凭着自己的环境感受默认的万物萧疏之状,还是有所不同的。这一点,鲜明地加强了对此时此地的现场认知。这样的认知使已经过去了很多年的那场民族大灾难的现场感,变得十分真切。除了那对夫妇没完没了的高声家常话,在列车运行的节奏之外,分明可以听到国家公祭日警报长鸣的沉痛与悲愤!
和那样的惨烈的民族悲剧比较起来,列车乘车环境这样的小问题似乎不值一提;但是持续建设的高水平的国防,随时保证有足够的能力抵御外侮、让自己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发展之中的题内之意,也还包含这样的“小事”。只有彻底摆脱蒙昧,公德意识普遍提高,才会有一个高素质的强大民族集体形象,才能不被蔑视,才能获得尊敬,才能在各个方面赶超碾压当年侵略者的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