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笔记：深秋时节的大地速写（下）

梁东方

理想的居所

在周汉河即将汇入滹沱河的广袤平原上，落叶在麦苗上同时盖住了灌溉用的阀门；麦垄在那个位置上有一个明显的歪斜的环绕动作，给阀门让出了一个小小的空间。现在，落叶将阀门和麦苗的歪斜都覆盖住了，只在缝隙里偶尔露出一点点因为被覆盖所以更温暖也就更其茁壮的麦苗儿的尖儿。

由这些麦尖儿递次向着远方放眼望过去，可以看见一道道整齐的麦子用新绿的颜色指向了田野尽头的一片烟树。烟树的树冠之上，是村庄民居的二楼迎着阳光的落地窗户。

这个景象，麦地尽头的两层楼的民居，有着落地窗户，落地窗户正在映照着深秋的下午倾斜的阳光的居所；深深地吸引住了人，让人不禁就判定那里一定是很宜居的地方。

对一个地方最高的夸赞，大约就是想在那里租个房子住下来的念头。如果住在这样广袤大地的麦田尽头的村庄里，住在正对麦田的二层楼上；此时此刻就正可以坐在落地窗后面，遥望大地上的麦田，遥望麦田里高大的护道杨树下偶尔经过的路人，或者像我这样正感叹于这里的美景的人。

这一定就是季节和地域赋予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的至美至善。能在这样拥有遥望视野的居舍里度过生命中的时间，哪怕不长的时间，也已经是生活在这块土地上最高福利。

这种福利，想一想都已经可以让人陶醉。

秋天，让视野开阔，让人居通透，还让人得以驻足和遥望；让人更清晰更从容地看见风景，看见我们自己。

红叶

深秋时节，城市里有黄叶的树木在绿色的树冠之中偶现，让厚重一变而为疏朗，让视野突然通透起来。

在昼夜温差不会很大，温差大的时间也不会持续很长的华北平原上，更为炫目的红叶虽然也有，但是不会多，往往乔木还没有来得及在昼夜温差之中形成满树红色，就已经被狂风吹落，或者被快速降低的气温给冻住；而灌木上的红叶又因为植株低矮，即便有红叶持续时间也会比较短，难以形成正常视野里的规模。这样，爬山虎之类的藤蔓植被上的红叶，因为可以攀援得很高，因为可以依靠墙壁在白天获得更高的温度，从而与夜里形成更大的温差，所以红叶发育良好，呈现着一片片斑斓璀璨的颜色。

在向阳的那一面，尤其是攀附在乔木上、桥梁一侧楼梯一侧的包括爬山虎在内的藤萝植被的叶子，就会格外红；几乎是一种纯红色，像是塑料制品一样红得均匀而无缺陷，成为城市里对于秋天的记忆与感知的最显著线索。

虽然谁都知道每年的秋天都会有红叶，就像知道每年春天都会有桃花一样，但是一旦再次看到红叶，看到这样纯正的红叶的时候，也还总是让人有初见的惊喜。

大自然的不可思议就在这样我们对红叶的凝视之中，被再次讶喜地感觉到了。红叶的红色不是涂抹上去的，而是从内而外，不露任何着色的痕迹的本质使然。红色没有阻挡住我们对着阳光看到红叶里面清晰的的植物脉络，不管是叶子的筋脉还是叶肉，红得都均匀而透明，没有一丝一毫外来的杂质。

凝视着红叶人们会很自然地忘记了这其实是衰败的物象，是生命最后如花的展示。紧接着就会是被风干了水分的干瘪和被风吹落到地面上去、阴沟里去重归于尘埃的完结。

或者是顾不上想那些，或者是故意不想那些，大家都一味沉浸对当下的颜色的欣赏与陶醉里。不知有秋，不知有所谓终结。

即便只是在一瞥之间偶然望见了红叶，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已经是足够的秋天的意象了。倘使还有时间和心思驻足凝思上一下儿，就已经属于无愧于时序者之列矣。

北贾村西的萝卜地

深秋时节，骑车走在大地上，尤其是一件具有吸引力的事情。

大杨树为护道树的乡间路上，叶子已经掉落了不少，可是依然还有更多的叶子挂在树上，像是夏天一样每一片叶子都不停地随风摇摆。这种落下和没有落下的树叶之间的比例关系，已经足以让走在树下的人形成疏朗和辽阔的感觉。

麦子已经出苗，没有种麦子的地块也已经耕作以后翻出了褐黄色的土壤，在一年到头难得的休息里恢复着地力。

北贾村西的大地上，大面积的萝卜正在进行机械化收获。每个被机器刨出来的雪白的萝卜都整齐地躺在地垄上。萝卜的雪白和还没有刨出来的萝卜缨子的碧绿之间，形成了有趣的色彩搭配关系，让人很愿意驻足在萝卜地上遥望。单看萝卜在这时候依然碧绿的叶子排挞而去绵延开来所形成的庞大规模，让人恍惚以为还在夏季。却又没有夏季的溽热，有的只是舒爽的清凉；整个萝卜地上都弥漫着一股清凉的气息，这种清凉里，隐隐的还有一种脆脆的汁液一般。

人们一般不会用“萝卜熟了”这样的说法来形容时序之中收获萝卜的时间点的，因为萝卜好像不怎么会熟，只要夜里的低温还没有到零下，它们就依旧可以以萝卜缨子碧绿的方式继续在大地上生长。

但是，萝卜作为商品蔬菜的收获期也几乎是固定的；收获晚了，一上冻，损失就大了。所以，晚秋的阴历十月一左右一般来说就进入到了萝卜的丰收季了。

这一片萝卜地显然不是一家一户自己种自己吃的那种自留地性质，而是大规模的机械化生产集中种植的农场模式。

自然，这样的大地块收获萝卜就不能再一根一根去拔萝卜的方式进行了，收割机一过，萝卜就被整齐地翻出来排列在了田埂上，同时萝卜缨子已经被切断，这样萝卜顶端带着一截集束状的叶柄的标准的商品萝卜，就只等着一袋袋地收起来装上已经等在大地里的卡车了。

萝卜阴凉而微甜的气息在这翻开了土地的收获场景里弥漫起来，让站在地边上痴痴地观看的人，也沾了地气与植被的光，沐浴了季节赐予的独一无二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