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笔记:平江历史文化街区及苏州博物馆
梁东方
在苏州出了站,已经置身南方。
在六月初,在南方的六月初的温润清凉里,对比刚刚离开的北方,对比北方超过吐鲁番的高温,对比那种因为没有水没有植被而来的骤然升温,升到似乎已经不可遏制的高温状态,真是恍如隔世。
那种已经不适宜人类生存的气候变化,是因为环境持续恶化带来的必然后果,但是成千上万的人,包括自己和自己的家人,却无一不在那样的环境里无奈地继续生存下去。在环境的改变中,这样的生存都在一种终究的无奈中度过。不管你诅咒还是你平静,你都改变不了什么。
偶尔离开,总还是要回去。但毕竟当下是已经脱离开了,先享受当下气温的温润与适宜吧。
按说已经有了对比鲜明的温润与适宜,就已经有了对于自己来说的旅行的最大的收获,但是人还是要在这样的温润与适宜之上再去寻找些旅行的一般意义的:去那些没有到过的地方走一走、看一看。
从地图上就可以看到苏州旧城区里有一片未经大规模城市化改造,也就是没有拆迁盖成高楼大厦的地方:平江旅游区。这里纵横的流水和平房居所之间的古老关系,还基本上是历史上的苏州城中的旧貌;加之没有门票,依旧住着人,是活着的有当下的生命气息的景点,何况还和著名的狮子林、拙政园相接,所以游人众多。
当然所有临街不临街的门脸都已经变成了针对旅游者的店铺,而在平江旅游区周边遍布的大小饭馆,也大多是瞄准了旅游者来做生意的。
在一家打着江南味道的招牌的饭馆里,银鱼鸡蛋几乎只有鸡蛋没有银鱼,芦笋豆干几乎只有豆干没有芦笋;一碗米饭算是两人份,一人份三块,所以一碗米饭六块……
这在旅游区的店家,并不鲜见;他们普遍刁钻,用陷阱加蛮横的方法针对只会来此一次的游客。他们从来不期待有什么回头客,宰一刀是一刀,刀刀见血。任何一个游客,哪怕稍有放松,没有遵循人们从众多旅游区就餐的血泪之中总结出来的教训,就立刻会掉到陷阱里去。相关的教训是:只去那些人多的饭馆,只买那种看得见的定量定份的食物,是一个总的颠簸不破的旅游点进餐原则。当然,最好还是自带食品。
要进到不远处的苏州博物馆里是需要事先预约的,没有预约就连去排大队的机会都没有。这种饥饿营销赶上了苏州博物馆的设计者贝聿铭刚刚去世的时机,所以尽管预约已经满了,但是还是有很多人顽强地和门口的值班人员纠缠着。
大家孜孜以求一定要进来看一看的这大师的作品,固然是有其相当的独特性。黑白两色为建筑的基本色;引入了水的元素,将几何造型的现代感与水中月镜中花的古典意象结合;而且没有起高楼,没有突出于古城区的天际线之上,基本上限定在了两层的高度上,当然还有一层地下室。
也许是因为游客太多的原因,其实每个位置每个角度上你都是很难站定了去看的,人人都举着手机,人人都搔首弄姿地要把自己和博物馆照在一起的情况下,建筑本身在设计之初的想象中,从一个不受干扰的人的空间视角望出去的所有美妙,也就不得不打了折扣。
有意思的是,忠王府的四合院和苏州博物馆相连通,已经成为博物馆的一部分,尽管与那一边的现代化的黑白色调的几何造型有着迥然不同的天壤之别。这也就形成了一种貌似无意的对比。
在这样做到了极致的传统大院儿里,你会意识到,传统的文化和思绪与情感基础,实际上都根源于这种四合院的居舍环境。失去了这样的环境,人在天地间就少了最基本的出发点,就会浮躁,就会不耐烦,就无从谈到什么儒雅与清高。有也是做出来的,保持不了多长时间。
这座当年拆了拙政园的花园建起来的李秀成的宅邸,与刚刚走出来的现代化的苏州博物馆相比,这点缀着诸多包括文征明手植紫藤在内的古老植被的王府,每个角落里的气息都是宜人的。尽管也还是那些在苏州博物馆里的人流量,但是在这里好像人人都可以找到自己的位置,长时间坐下休息,没有不适与违和感,不妨碍谁,甚至还显得很合适。
但是这样的好感觉一旦离开王府大院,也就烟消云散了。离开拥挤的平江老街区、水泄不通的苏博;坐上长途车上以后,一车人都已经没有按照座位号地入座了,最后上来一个小女人,声音尖利地要求必须给她让座,必须要按照座位号坐,其滔滔不绝之势很有翻天覆地也不罢休的意思;结果一车人不得不做大调整……
快速城市化的过程中,尤其是一个过去的中等城市在向大城市发展的过程中,一定会有很多泥沙俱下的混乱,很多在古老的状态和崭新的状态里都不大容易长期存身的变形与不宽容。当然,这些东西自然也是妨碍不了社会发展逐渐进入正轨的趋势的:长途车在高速公路上跑起来以后,环境秩序还是不错的:没有吵嚷,甚至可以说有让人惊喜的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