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笔记：有父亲节的这个周末
梁东方
周末回保定成了工作一周以后的一种调整和休息，工作的五天时间每天回家不过是睡觉，日复一日，过得很快，虽然充实，但是形式上却是在重复，不无单调。周末再不回家，也就是骑车出去转转，因为天气太热，转转也只能是早晚转转。这样，与其自己在家以包饺子的方式过周末，就不如回保定和老父亲一起包饺子。所以尽管经常回去，这个周末也还是要回去。
回到保定，陈旧的街市上总有一种熟练的生活者们形成的在自由随意之中自成体系的格式。所有的凌乱并非没有底线，有一种在一切凌乱之上的规矩或者叫做味道。
当然有时候这味道也会多少有些变形：在东风市场中的主路上，正有一个孩子蹲在走廊的正中央自然而然的排泄。她年轻的辣妈潇洒地刷着手机立在旁边，像是年轻人刷着手机在餐馆等位，或者等着心仪的明星出现在机场：已经在地上铺了一张纸，这就可以理直气壮了。好在大家都已经习惯性地视而不见。
回到家里，电扇的声响很大。父亲耳朵不好使，声音会在他耳朵里降级，完全不以为意。这台某种飞禽牌的电扇，据父亲说当年在北京买的时候，人家的橱窗里摆着一台已经转了三年的电扇，说明质量可靠。果然，买回来以后每年夏天用，用了几十年了，也还运转如常。让人感叹，当年那橱窗里的广告，也许竟然是真的。不过，今年再用，就有了很大的声响，再也不是那个可以无限地默默转动的电扇了。时间会给一切都留下痕迹。
而电扇的风，总之是不能常吹的。不知不觉中吹得时间长了，就有木的感觉，头脑发木，四肢发木，脚趾上的某个位置就会有麻痛的感觉，这也就是人们何以会将脑血栓称为中风的原因。被风所击中，被风毒所侵的时候，就与脑血栓的状态是一致的。
在电扇的风中，将桌布认真擦拭了一遍，显出了刚买回来的时候那种干净。这才知道，一向以来，时间在这块桌布上已经积累多少东西，这是清洁给人带来的惊喜，这是清洁的意义。用清洁来表示出来的对家里的物品的关爱，就是对家的爱，就是对家里的人的爱。
在家里，在屋子里，在安静的阳台上，在某个特别的时刻，突然就能还原出来当年没有走出家庭的时候，那种对外界的想象，无限想象。
那时候总觉着自己的一生将在外面的世界里展开，非常丰富多彩，会有很多有文化的内容，会有很多符合自己心愿的敞开心怀的事情，会很广阔，会有爱情，会有家庭，会有自由，会有足以放飞自我的职业，会走得很高很远很有视野……
现在在家里，突然重新意识到当年的那种想象，那种对外界的强烈向往，既有在相当程度上实现了一些想象的踏实，也还有诸多空落落的遗憾。自己的人生展开得虽然也已经有了一定的宽度，但是终究没有完全实现年轻的时候的那种想象，终究还是在不如意的现实里受到了太多的制约。环境因素和个人因素导致的拘囿，依然如影随形。
不过这都只是一时的闪念，早已经不会认真。按部就班地和父亲一起吃过饭以后，再一起到广场上散步，已经是行云流水一样的素常。能以平静怡和的方式对待世界和自己的人生，便已经堪称最佳。
傍晚七点半以后，广场上进入了没有阳光但依然有天光的状态。习习晚风的吹拂让人忘了白天的烈日炎炎，城里来的人们驱车而往，坐公交的，骑车的，骑三轮的，将周围的所有道路和空间都一一占领。这是依然有保定的庙会痕迹的人员打聚集，与庙会不同的是不分三六九，只要天气合适便天天都是集。
广场舞的音乐声是很多团组各个不同的音响的混成音，中间还夹杂着车展大舞台上主持人声嘶力竭又循循善诱的吆喝：明天就是车展的最后一天了，要下单赶紧抓住最后的机会，最后的机会。
每一摊广场舞前面都有一个绑着手机的三脚架，拍视频、上抖音、博流量，才好挣钱。为此很多团组都穿上了统一的服装，舞蹈和音乐也是来了一遍又一遍；不管跳多少遍，反正也都是在锻炼，所以没有人觉着乏味，每个人都觉着津津有味。让整个广场成为自己的舞台，这是自媒体时代赋予每个人的权利和福利可能。
一切都如常，在如常的生活里，时间之流则一直在流淌。
晚上，窗口有风源源不断地吹进来，带来了阵阵清凉。在六月十五号的夜晚，这样的清凉已经非常难得，据说明天是要下雨的。在麦子已经金黄，而收割还没有大规模进行的季节里，这几乎已经是酷暑到来之前最后两周的好日子了，尽管有时候白天的阳光已经像是下刀子。
周六的早晨，窗户外面有滴水的声音，其实那不过是楼上的空调在滴水，滴到了这里的窗台上。但之中这种声音很像是外面在下雨。一旦在头脑里确认这是在下雨，即使还在梦里也已经很愉快，就越发睡得深长。
回到家里，昨天下午和夜里一直到今天早晨，连续有过两次深长的睡眠。一向只在中午睡十分钟的作息突然改变，今天早晨醒来一算，也已经睡了八个小时，都是那种中间不间断的完整的高质量的睡眠。
这就是家的意义：它可以给你在别的地方难以获得的高质量的睡眠。
早晨的小雨是接着昨天夜里的雨下来的，虽然断断续续，但是一改往日从早晨一开始就已经烈日炎炎的一成不变，在早晨迎来了难得的清凉。这样的清凉，在北方的六月下旬，是何其珍贵。
于是和父亲一起打着伞去外面散步。
法桐的大叶子和白树干在雨中显得非常舒适，它们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直接接受水的滋润。它们本来应该经常在这样的滋润下的美，也就终于显现了出来。那是容人在树下漫步的美，是一种吸引着人一直在树下走过去再走回来的美。
雨水将路边树下的甬路洒湿，让红砖的红色更其新鲜，更其耐看。已经是花落以后的蔷薇在铁篱笆上伸展着自己的枝条，带着晶莹的水珠，也带着可以使人心绪安详的轻轻颤动。
在清凉里，人就安详，在烈日下人就灼灼地冒着汗皱着眉，奔忙的脚步表示着同样奔忙的心。
在淅淅沥沥的小雨里，世界变得不那么狰狞，人们，共同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同一个时空中的人们，普遍也多了一份可以互相观望的怡和。
今天是父亲节。这是在雨中与父亲一起撑着伞散步的时候才明确意识到的。因为散步的时候看了一眼手机，手机里的诸多微信词句都在表示今天是父亲节。如今是什么节都已经只是在微信里，在手机里了。似乎每个人都在那里说点什么就已经是证明自己没有忘记了这个节，就是过了这个节。
自己原来只是觉着这个周末可能还不是很热，到下周周末就会进入夏至时候的酷暑炎热，所以这个周末就回家了。不想还在无意中完成了一次父亲节的与父亲的团聚。
转眼到了下午走的时候，父亲几次提议骑车去车站，说可以一起骑车；但是因为考虑到他骑车穿过闹市区，不安全。便没有骑车，不过他还是骑车送到了公共汽车站。
分手以后，在火车上收到了他发来的微信：今天是父亲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