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泡桐花开遍了天涯
封龙山山麓地带的水渠,是一条绕山而行的最好线路。不必登高,却时时刻刻都有风景转换,从各个不同的角度仰望高山、俯瞰平原,总是有新鲜的场景变化。这样的高山与平原相衔接的地理位置,只能用得天独厚来形容。这实际上是我们爱自己生活的地方的最重要的理由,是天地在我们生活的这一隅天地里的最有特点乃至于最青睐有加的创造。
徒步、骑车或者以巡航的低速开着车在沿着这条渠的小公路上和缓地前进,就不断地有各种风景扑面而来。向上看高大巍峨,向下看辽远开阔,此前此后的尘事皆已荡开,心胸随之豁然。
这个季节里,山麓上的村庄,平原上的村庄,正被一树树盛开的泡桐花所覆盖。整个整个的村子都是紫色的,紫色夹杂白色的泡桐花掩映着屋角屋脊的村庄,一个一个以透视的逐渐远去方式,排挞而远,远到天涯。
说远到天涯是有一个前提的,那就是看过去一直远到天涯的地方你都没有去过,都不了解;那样才好用天涯来表达其未知的与现实有距离的同时又可向往的神秘。现在,在这样的俯瞰视角之下,平原深处的一个个村庄,一个个被泡桐花笼罩的村庄都是自己去过的,甚至是自己熟悉的,按照远近和左右的方位几乎能一一说出它们的名字。但是即使如此也仍旧让人不由自主地用远到天涯这样的词句来形容;那是因为,因为泡桐花所笼罩下的那些村庄,那些泡桐花下的村庄,已经成了既熟悉又陌生的新鲜的所在,它们都被打扮得几乎都辨认不出来了。
就是这样,一到了四月中旬,这远远近近的村庄,就都被一片片紫色的白色的泡桐所笼罩了,春天进入了它最盛大的程式之中。平原上的、山地中的村庄里的人们,所有的日常起居都沉浸到了它的花香里。
到了这个时候,平原上的村庄突然就像在平地上隆起了一座山,一座花山。而山地上的村庄,总是能很轻易地找到了一个高处,站到那个高处,坐到那个高处,就可以长时间地俯瞰密集的泡桐花海所笼罩的村庄上空,享受在一向冷酷的现实里突然出现在所有人的头顶上的最浪漫的花阵。
再没有什么花像泡桐这样一直如此大规模地开在人们的生产生活的场景之中了,不是在花园里,在门户中,在街道边,而是随意的任何地方:工厂,作坊,猪圈,田地,沟坎,土崖甚至是垃圾堆。泡桐树是一种虽然很美,但是却一直都被人类所忽略的花,无论如何都上不得厅堂,但是却年年都让人感叹,让人沐浴在它高大繁茂的紫色花海之下,沐浴在它喇叭状的花朵的甜蜜馨香之中。
泡桐花正是这样一种最不谙世事只一味地展示自己的美的浪漫主义存在,它在人家的庭院里,在门外的大道边,在村边上的养殖场里,甚至在煤灰染黑了的土地的工厂中都只是自顾自地盛开,一点不嫌弃,一点不气馁,一点不含糊,不论在什么样的场合里都按部就班一丝不苟,不比任何其他位置上的泡桐少一丁点程序地将自己生命里这又一个春天的全部过程,完全彻底地走过。
泡桐总是很轻易地就被砍伐,之所以轻易被砍伐还规模巨大,仅仅是因为它极强的繁衍能力和快速的生长势头。不选择阴阳,不在乎旱涝,不怕任何场地,而且关键的关键是虽然高大繁盛,但是对人类来说一直用处不大,只能遮阴只能绿化只能看花闻香,而不能换回钱来。正是这一点保证了它们在人类主宰的世界上始终都有一席之地,始终都没有被完全毁灭。
泡桐花对一向不得不沉浸在现实里的人来说,多多少少都是一种开示,一种启发;它几乎是全天候的跟随着你,不厌其烦地告诉每一个哪怕是完全志不在此、无暇顾及的人,春天来了,包括泡桐花这样规模最大的花在内的提醒,都在用自己的美妙提醒人们:时间在向前,季节在缩短,生命在这不管你享受不享受都已经笼罩下来的盛大的仪式里,正分分秒秒地减少。
当泡桐花开遍了天涯,当紫色的花香又一次浸满了忘我的陶然,还有什么是你不能投身到其中的挂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