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底的树影横斜
二月底的这个中午,完全沐浴在难得的,没有霾而还晴朗的阳光里。只要站得高就可见到远方,很远的远方,一切都特别清晰,都呈现着事物本来的面貌。这时候,好像这个以雾霾著称的城市中,全体居民的眼睛都被擦亮了;近视眼不近视了,远视眼不远视了,老花眼不花了,连盲人也都心明眼亮了!
阳光让树枝树杈横斜在地面上,清晰而悦人,没有了冬天的冷硬。虽然它们画在地上与冬天一样的钢构铁骨,还没有因为发芽而导致的朦胧虚线,但就是不再有低着头在雪上看到这些影子的时候的那种,那种望不见希望了一般的冰凉。
在同一个瞬间,世界上的动物植物和人,一起感觉到了一种终于回阳了的生命悸动。每个人都想尽快走到户外,每个走到户外来的人都喜气洋洋的;孩子们逐一追逐踩踏着地上的树影,好像那些树影能跑、会动。他们当然不知道,这无稽的游戏,正是所有人此时此刻的心情的直接写照。人们走到门前的阳光里,走到周围最近距离的绿地广场和路边,沐浴到明媚而不刺眼的阳光里,让那些横斜的树影斑驳地纵横在自己的脸上、自己的眼睛上。
这可是只有在二月底的时候阳光才会有的特点,温暖宜人,冷热合适,保留着冬天的珍贵也远没有春夏日子里的灼人,保留着冬天里人们对它的渴望而还没有春夏季节里对它的避之唯恐不及。只是它稍纵即逝,稍纵即逝,错过了这几天,便会显出让人不得不回避的厉害!
人们在户外,眯着的眼睛都是弯弯的,和旁边的人说起话来满满的都是轻松和欢快。从他们身边走过去,一个最大的共同话题就是天儿真好啊,春天了啊!
人们宣布着春天,同时在心里肯定着自己:凡是能这样由衷地赞叹时光的人,都是幸福的;所以我也一定是幸福的,我正在幸福中。
穿过城市大街小巷,迤逦到了郊外,郊外的有教堂的村边。耸立在周围的所有房屋之上的高高双塔教堂的尖顶,从各个方向、各个距离、各个角度上成为四面八方的人们目光聚集的焦点。树上的鸟窝,不受拘束的灌木,往年的杂草,歪斜的篱笆。所有的前景,都有背景里的教堂。即便只是从纯粹建筑的线条上来说,一座教堂也可以说就在平原上竖立起了让人不由自主地就仰望的天际线,成为仰望星空、仰望上苍的最好引导。
这样的情景不禁让人想起那一年的二月下旬,在德国萨勒河边那个有山头古堡的小城贝恩堡(BERNBGRG)的城市广场上的阳光里,树影也是这样全无规律地横斜着。从来走起路来都是大步流星的男人女人们走到这里突然集体放慢了脚步,放缓了节奏,甚至直接就站定了,坐下来,互相攀谈起来。而广告推销和房屋销售人员也总是不失时机地抓住这样的时间和场合,在人们普遍的愉悦里寻找着商机。
长长短短的树干、树枝的清晰的影子,在方块石柱砌成的古老地面上温和地随行就势地匍匐着,熨帖柔和,像是某种刚刚铺设好的大地艺术。景物和人,所有进入这个场景里的过客,也包括自己,在那一瞬已经都是这将生活与艺术融为一体的神奇时间地点的一部分。就像现在,我正在成为人们喃喃地说着春天来了的这个时刻、这个地点一样。
那一天我沿着河骑行了一百多公里,在德国中部的河流平原上遍寻早春的痕迹,面对包括这广场上的人类幸福生活的场景在内的一幅幅如画景象让人如痴如醉。
没有想到,时光过去了很多年,空间相距了一万公里以后,时序却有着近似的特征。在我们没有雾霾的时候,上天赏赐下来的宜人天象下,我们几乎也能找到同样的幸福。
而区别就是我们的幸福可能在下一个时刻戛然而止,因为雾霾随时卷土重来,一切时序的特征都将被含混不清所笼罩。好在今朝有酒今朝醉、立足当下且放歌的眼前审美原则,早已经是我们被迫所要奉行的适应性铁律。在突然没有了雾霾的日子里,在还有感觉的时候,莫错过就是了,只管且行且珍惜。
环境已经让生命打了折扣,自己就不要再疏忽掉这近乎唯一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