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熙:“浣”字读音之争引发的思考
王家熙先生
前几年,用《现代汉语词典》为京剧“正音”的现象相当盛行。“浣纱”的“浣”是读“晚”音还是读“换”音,就是突出一例。曾几何时,京剧界一律将之改读成了“换”音。因为国家规定电台、电视台等主流媒体,播音都要以现代标准普通话为准,所以京剧界跟着这样做也不是没有一定依据。这两年情况开始有所转变,不少京剧人反思后感觉,很多字的读音还是要尊重传统的念法,“浣”字就是。
近年来,《韵学骊珠》的再版,使关心字韵的界内外人士知道,“浣”字应读作“晚”音。回溯上世纪60年代前后,京剧界最流行的两部有关音韵的的书籍:苏雪安先生的《京剧声韵》,徐慕云、黄家衡先生的《京剧字韵》,也都解释甚详地说明了“浣”字读成“晚”音的缘由。近两年来,“梅”系统率先在比较多的演唱中恢复了“晚”的读音,接着“荀”系统也比较多地恢复了应有的读法。是啊,“浣纱与我换罗衫”,如果“浣”读成“换”,那不成了绕口令了吗?荀慧生、陈墨香先生怎么可能那么唱、那么写呢?
但前不久,十一频道某次采访中一个现象颇令人唏嘘。一位年纪大的先生提出,“浣”应该念成“晚”音,但接受采访的青年研究生竟然不假思索,非常蛮横地一口咬定,“读'晚’音就是错别字,必须读'换’音!”且不说那态度后面透出的浅薄,那种自以为是,这件事也更充分地反映了她自己的缺少文化。
最近有一位研究生从北京给我打来电话,也谈到“浣”字的读音,她说近来不少人改读“晚”音了,她也准备改,但是她的一位导师,现在还不同意她改读“晚”音。说实在的,京剧演员中有的人很善于表达,能说能写,而且经常称自己很有文化,但是文化究竟高到什么程度,那还真值得研究。
1982年5月14日王家熙先生与荀门重要传人
前:荀令香
后左起:陆正红、张正芳、童芷苓、王家熙、李玉茹、曾慕洁、李薇华
(陈莹 摄)
有的演员自以为很有文化,反而认为师辈艺术家没有文化。例如,说老师没有研究过科学发声,而现在那些西洋发声才是科学的,这种认识对京剧的演唱祸害甚深。那种西洋发声,也是一种科学,但是用于指导京剧的发声就未必“科学”了。尊崇京剧艺术的界内外人士,无不推崇梅兰芳、张君秋大师。女演员达不到梅、张的宽、厚,也有杜近芳和早年的罗蕙兰诸先生,达到了动听、动人的境界,但是他们都是以传统的训练方式为主的,却都为后人树立了榜样。一位贡献卓著的大艺术家,对演唱发声做出了独树一帜的贡献,这位“得意”演员曾经准备向她学习,老艺术家说“她的嘴里好像塞了一朵棉花,就是我们老辈人常说的'没张开嘴’。她如果跟我学戏,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她嘴里的那朵棉花掏出来!”但是我和另一位好朋友谈起,这位很了解她的先生说,“她绝对不会允许新的老师把她的那朵棉花掏出来,因为那是她最崇拜的一位研究新型发声法的恩师给她塞进去的。可惜呀,可惨!”她至今也没找到美好的音色,却依然自鸣得意。京剧界强调以字练声,而那位导师强调练声不能有字。京剧界那么多前辈,梅、张、杜、罗,那么动听动人的声音,难道都不科学?就用这种不许出字的“科学”练声法,一笔抹杀传统吗?
要保存受到最广泛欢迎的戏曲传统韵味派唱法,发声、吐字是两个最重要的方面。新的发声方法取代了传统的的韵味,这使一向热爱、尊崇韵味的界内外人士既伤感,又悲哀,而且一再呼吁,戏曲应该保持高层次的韵味派唱法,这才是尊重传统。难道那些自认为文化修养很高的研究生就没有受到一点感召吗?看到他们在许多场合那种自以为是的态度,我作为也算经历过一些场面的评论工作者,真有望而生畏的感觉,一种“怕”意油然而生。
年轻的时候,师友们对我有个最重要的警劝:为人做事“切忌一个'浅’字”,这使我受益终身。我今虽年事渐高,每欲完成新的文稿,常常要向各界师友再次咨询。“满招损,谦受益”,我希望以此与年轻的朋友们共勉。
原文有删节
中国京剧2013-09
京剧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