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旧梦：丁酉中秋晋北行纪（上）
——溯洄汾河，在水中央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时常梦中浮现的山河，如同故人一般，在水中央。
寻找故人的路，又长又远又艰辛，却阻隔不了我追寻她的脚步。
这脚步从汉水流域始，跨过黄河，翻越太行，穿过沟壑纵横的晋东南，终到旅程的起点，汾河之畔的晋阳故城—太原。此行晋国以太原为起点和终点，我先一日到达，落落相陪，共游晋阳。次日晋王自祁县而来，师弟小茶自郑州而至，大家约定稍晚汇合于龙山之下。群友血舞则自原平而来，接上我们沿着汾河溯回而上，追寻那在水中央的山河旧梦。
太原于我并不陌生。遥想第一次来时，火车站站前广场正在整修，我在朋友圈里抱怨这里的脏乱差。可谁又能想到，以后的我深深的爱上这篇土地，无论他是好，还是坏。而且爱的愈来愈深沉，愈来愈疯狂。
火车准点到达太原站。站前早已不是初见时的脏乱差，国庆前夕的广场人潮汹涌，我穿过人群，熟悉的来到公交车站台，不过两站地儿，便到了五一广场。早已提前和群友兼好友晋阳猴宜宾客落落约好，他自义井而来，陪我逛五一广场周边的文物遗迹。等待落落的时间，我足够充分的看了纯阳宫及其馆藏文物。纯阳宫建筑泛善可陈，造像却让人眼前一亮，尤其是两件首批禁止出国文物：涅槃变相碑和常阳天尊造像更让我为之心动。涅槃变相碑上双树菩提下佛陀即将寂灭，众弟子伤痛之情仿佛透过碑身，传递给观者，使观者感同身受，不禁哀痛欲绝，泪流满面。常阳天尊造像，雕刻精湛，其头戴莲花形冠，面相丰腴，神态安详，堪称妙品。 其底座下有铭文，为本吉之最爱，故抄录于此：
“观主赵思礼壹心供养。
天尊像铭并序 虞乡县赵隐士撰
夫为山九仞，崇成资历覆篑之功；导河千里，浩注假滥觞之力。博观众要，何莫犹斯者欤。观主赵思礼以弘道初载，置观伊始，挺列黄冠之首，翘居紫府之元。既而揆壤开坛，垒土立壁，爰有勤于庶务，未遑情与尊像。观主乃言曰：圣容不作，人曷归依。于是特割珍貲，聿修元始，磨崐山之片石，行唯抵鹊之余；装丽水之兼金，即是翻鸠之末。灵资俨尔，瑞相殊绝，邈凝想于粹仪，式财成于雅颂。其词曰：琬琰殊状，丹青妙饰，瑞相严凝，光仪赫赩，可道非道，上德不德，金石齐坚，乾坤比极。
大唐开元七年岁次己未十一月乙卯朔十日甲子，观主赵思礼上为开元神武皇帝皇后，下为七祖三师见存家眷及一切群生，敬造常阳天尊像一铺。道士侯熯书。”
另，天尊像底座四周还有道士像线刻共计13幅。 线刻道士像身前身后都有仙气徐徐上升，盘旋缭绕于头顶，意在表明供养道士正在“修道行气”。河南登封嵩山崇唐观内所藏之造像基座上也有铭文，为“ 大周隆唐观敬口元始，长寿二年（693年）十月十五日毕工谨记”，然并没有上述赞颂，且只有伎乐。
仔细欣赏了纯阳宫内一众文物后，落落也翩然而至。随后，落落施展其铁脚板的功夫，带我暴走五一广场和文瀛公园，着实让我累的不轻。自纯阳宫出来，逆时针转圈，先到的便是山西大学堂旧址，未做过多停留，便匆匆离开前往太原文庙。太原文庙原是山西博物院旧所，建筑未吸引于我，反而是满地堆放的石刻造像，铁钟铁狮子大饱眼福。看完文庙，离崇善寺也就一墙之隔了。崇善寺大悲殿里的大菩萨可谓是明初造像的精品，蔚为大观，我和落落边看边赞叹边拍照，空寂的大殿内，除了耳语的两三个和尚闲人外，唯余我们惊艳的眼光和激动的心跳。
出了崇善寺，沿路顺看了几处太原市保民居等，周遭都是拆迁，也无暇进去一观。落落轻车熟路的就带我来到文瀛公园，此时我早已不想走路，只想找地方玩手机刷豆瓣。无奈落落说这还只是刚开始，明天还还有龙山石窟候着，大呼不妙，却也感受友人相陪访古的那种由衷幸福。文瀛公园中共太原支部旧址，不喜欢。四美琉璃塔，清代旧物，天色暗沉，随意拍了几张。崇德庐石刻，玻璃罩着也看不大清楚，还有另外两个省保正在维修，亭子上远远一观，落落抽一支烟，吉吉歇一会脚，快哉乐哉。
当天晚上，我随落落坐公车至义井，落落请我吃饭。记得上一次相见也是在义井，我和老白一起，落落请吃的剔尖儿。如今又在义井吃饭，时光不老，岁月不尽，相逢都在不言中。饭后，找了住宿的地方，并未多话，养精蓄锐，次日要爬龙山石窟呢。入夜后的大车店旅馆虽然异常简陋，却睡得如此安稳。
山河旧梦里的晋国扑面而来，让人沉醉而迷恋。
翌日早晨，落落啪啪的敲醒了房门，惊醒了沉浸在梦里的我，带我找寻现实中的山河旧梦。
用过早餐后，我们坐公车至园艺学院站，然后开始爬龙山。从公交站台至龙山之上石窟处，整整爬了两个多小时，其中艰辛不必细说，却也不是很累。一来一路上落落给我背了水和干粮，二来每到一个景区标牌宣传《道德经》的地方，我都停下脚步“卖弄”的给他讲解一番，于是从“道可道，非常道”一直讲到山顶的“ 自见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无功，自矜者不长 ”云云，口干舌燥，却灵台澄澈。
到了石窟区后，我们一边看石窟，一边等小茶。到底还是小茶年轻利索，比我们晚到，却爬的不慢。我刚爬到二层拍窟，他便也到了。于是，我们三人游道窟，翻群山，至童子寺遗址，看燃灯塔，一路上有说有笑，畅叙友谊，在游人稀少的龙山十分惬意自在。
下了龙山，晋王和血舞也已纷纷而至。我和晋王刚从辽国归来不过旬月，又晋国重逢，相见一笑便是问候。我与小茶自不必多说，常见常往。与落落如前所述，也是昨日重逢。血舞是新入群的群友，不仅仅我是第一见，与诸友也是第一次见。血舞年轻俊秀，一如山西人朴实无华，热情好客，大家相见后并没有一丝的生分，相谈甚欢，直奔明秀寺而去。
此行晋国也全赖血舞开车相带，一路翻山越岭，临悬崖，赶夜路，爬高山，越河流，车马劳顿，甚是感谢。
明秀寺在晋源区晋祠镇王郭村，村里除去明秀寺，还有其他旧物。无奈我们时间紧任务重，便只看了明秀彩塑壁画。明秀寺内，了无一人，我们关上殿门，享受宁静的华丽时刻，与一尊尊彩塑相见，一铺铺壁画相逢，美妙而幸福。
明秀寺后，我们又先后去了晋源文庙、晋源阿育王塔，古城营村九天圣母庙、村教堂等文物遗迹。夕阳下，趁着最后一抹余晖，我们爬上高高的晋阳古城城墙遗址，远处苍山如海，残阳如血，那一刻沐浴着一天最后的光，眼前一片幻境，那是山河旧梦。
晋阳古城的最后一抹光消失在地平线上后，黑夜即将到来，落落也要和我们分别。又是在义井，落落请我们吃了丰盛的晚餐，席上定襄粉蒸肉，大骨头十分可口，常见的山西菜过油肉、栲栳栳也是忘不掉的滋味，大家好友相见，边吃边聊，真是快意人生。饭后，我们继续北上，夜宿中北大学。
之所以夜宿中北大学，是因为这里靠近窦大夫祠、多福寺、净因寺等要去的地儿。同时，我们要继续沿着汾河逆流而上，这里也便于直奔高速入口。中北大学外旅馆颇多，寻了一家质量却是一般，将就一宿也罢。
次日醒来，大家洗漱毕，街边摊随便吃了一口并不好吃的早餐就来到相距不远的窦大夫祠。不过来的过早，人家还未开门迎客。于是我们紧急调整计划，前往多福寺。前往多福寺的路非常难走，道路狭窄，还泥泞不堪，得亏血舞车技很赞，一路无事。此后赵王庙和公主寺更是不止一次的刷新我对血舞车技的认识。
多福寺在崛围山山坳上，崛围红叶号称太原几景，远远望去也没见什么红叶。山下村民以国庆赏红叶人多为由禁止私家车上山，只许他们的小面包车载客。旅游经济，倒也说不出什么。车主来回要价80，我先是还价到70，又转念一想停车费还要收10元呢，顿觉不爽，就又杀价一次，还至60。
车至多福寺，等候开门。我们是当天第一批进寺的游客。多福寺在崛围山山巅的坡地之上，原名崛围教寺，远观其寺气势不俗，天然形胜，颇有深山藏古寺的悠远意境。寺共三进，后面都是新盖之物，唯大雄宝殿为明代遗物，殿内彩塑、壁画俱是明代作品。尤其是壁画，以佛传为主，是山西明代寺观壁画的佳作。隔着铁栅栏，又一次看到涅槃图。两日之间，两见涅槃，真是无上殊胜。
下了崛围山，我们继续前往净因寺。奈何净因寺尚在维修，不得见。而且由于对路况的错误判断，还使得坐骑蒙受小伤。不过却也是路上插曲，无伤大碍。
自净因寺又回到中北大学窦大夫祠不过刻钟。此时已然开门迎客，晋王来过多次，我们三买票入内，直奔献亭。祠内最具看点是一是献亭藻井天宫，二是正殿内元代门板和背后的题记。不知道是由于担心国庆人多还是其他原因，大门拦住，不让进殿了。这不进殿就绕不到门后找题记，窦大夫祠就有缺憾。
悻悻然准备离开之时，在门口遇见一大姐，远远看去就像是个领导。我便凑上前去，递上工作证和介绍信，说明来意。大姐领导挺大度，大手一挥，叫来售票老者，说：“带他们进去看看吧，教授也多给我们窦大夫祠宣传宣传”。于是，题记手到擒来，无比欢喜。
看完窦大夫祠后，天已经翻脸变色，这也预示着天气预报的糟糕天气就要到来。大家一刻也不敢停歇，找了个修车店处理下赤兔宝马后，便直奔高速口，向着静乐方向而去。
车行高速，满眼望去尽是群山和蜿蜒曲折的汾河。一个小时候，在连续穿过很多个隧道后，我们下高速了。好歹即将要寻访的静居寺石窟离高速口不远，往回折返数公里，便到了丰润镇丰润村静居寺石窟门口。此时大门洞开，门口还停着一辆京牌汽车，以为是同好，结果进去发现一个女生正在山崖上攀爬看窟，再仔细一看，并不认识。
过往匆匆的又何尝只是古迹，还有那些路过的人们。
静居寺石窟临南崖开窟，对面正好是汾河。窟坐东朝西，凿于离地面25米的半山崖上。共有石窟九座，总体皆平面方形，四壁垂直，一面开门，三面造像，窟顶部为平顶或略带弧度。第一、三、五窟门楣雕有火焰纹装饰，每窟内雕有佛像十尊，四壁三龛，每龛一佛二菩萨或一佛二弟子，造像面相丰润、颐颊饱满、体形健美，唐风尤甚。 崖上有摩崖碑刻两通，可惜漫漶不请，有只言片语道：“ ……岁次丁丑七月辛酉朔十五日乙亥建立 ”，可推出唐仪风二年的信息。
窟因寺而名，不过寺早已无存。在汾河对岸还有千佛洞区区几窟，南北隔汾河相望，号曰千佛静居。古代石窟寺的开凿大抵都处于交通线要道，临河而开成为常态，这样大环境下交通便利，小环境下空谷幽静，既有利于行人参拜的时间需要，又符合佛教所需相对安静“坐禅念定”的空间要求，千佛静居便是又一例证。不过由于时间原因，我们只捡了静居寺数窟随意一观。即便如此也是幸运，刚上车没多久，大雨便倾盆而至。不过再耽误刻钟，肯定在静居寺要淋成落汤鸡。
其后，我们冒雨继续前行，沿汾河河谷两岸逆流而上，时而在河对岸，时而在河彼岸。抵达静乐县的时候，雨势没有丝毫的减弱，我们索性寻了一间餐馆，要了两三碟小菜和刀削面，随意吃了一口。
饭后，我们冒着大雨前往静乐文庙。不过可惜的是文庙关门谢客，四处找寻也没见人影。大雨中我们只得放弃。俯视雨中静乐，县城格外静谧，这是汾河哺育下的第一座城池，此后的汾河蜿蜒南下，成就了一座又一座的名城和流传千古的故事。
离开静乐文庙，沿着汾河继续逆流北上。这里已经非常接近汾河源头，河面变得宽阔平缓，水草丰茂，两岸群山对峙，风光十分迷人。车行在雨中穿行，偶遇一路边小庙，我和晋王都说下来看看，走进虚掩着的柴门，进去一看是一清代小庙，又看了碑记，原来是奉祀河神的龙王庙。小茶参拜一番，希望风停雨住，结果却事与愿违，估计龙王爷听错了，到了万佛洞石窟处，雨越下越大。
此时站在万佛洞下，凄风冷雨，吹的浑身透心凉。仰望高高的万佛洞更是彷徨无助，害怕好不容易爬上去，没人没开门怎么办。于是，我们在山间的电线杆上寻找看守人电话的蛛丝马迹，打了几通，未果。只能继续寻人问询，路对面的一户人家里，正在围炉烤火。本吉一进去就赶到周身十分温暖，却没有一点心思烤火取暖，大妈和小姑娘都异口同声说，上去吧，门没锁。
将信将疑间和小茶往上攀爬。晋王实在走不动，就在半山腰等我们传信，如果门确开，他再上来。于是我和小茶二人撑着伞，冒着冷雨，走在令人绝望的登山道上，这山道犹如天梯，直通山巅云端，望而生畏。一步步的往上，顾不得欣赏沿途的风光，在气喘吁吁间终于来到门口。所幸果然小姑娘和大妈所言，门没锁。我们一边招呼晋王上来，一边推门而入万佛洞。
万佛洞所在之山名曰宁越山。 万佛洞整体建筑于悬崖石壁之上。主洞内呈方圆状，长宽高均约10米，石洞四壁和顶部悬塑万尊石佛,故名“万佛洞”。 据宁武县志和窟内题记载，万佛洞始建于明万历十九年,由五台山显通寺高僧妙峰主持兴建，系人工依山崖开凿岩石而成。 山西省考古研究所《宁武县文物 调查报告》记载，妙峰俗家姓续，山西平阳人，佛教高僧。为五台山显能寺主持，工于佛教建筑。据说，明万历十九年，妙峰云游芦芽山，路经宁越山，见此间石壁耸立，浑然天成，气象不凡。遂萌凿洞立佛之念。当年开工,历时数载,于万历二十二年粉妆完毕。
如今从山脚下沿小路攀援，登石级而上，仰面即为万仞绝壁，依然能深切感受到妙峰禅师所见之大自然鬼斧神工。登高望远，宁化古宋城一览无遗，这是山河旧梦里最美的胜景。
万佛洞对面，汾河岸边便是宁化古城。古城初建于隋，唐代以后，由于地理位置的特殊，开始向军事城堡演变。朝廷不时着重兵守卫，曾为山西“卧牛城”的“犄角”之一，乃历代兵家必争之地。宋太平兴国四年，正式置宁化县。金大定二十二年宁化县升为宁化州。城池依山而建，由东向西斜，西城紧邻汾河，保存有古代瓮城两座，一北一南，其平面布局呈正方型，置有二进重门，是明代在宋旧址上修复并加。
由于下雨，我们只看了其中一座城门和城内的民居。这座城门修的一般，两侧的夯土城墙坍塌严重，古城内的民居也保存不佳，满眼望去，尽是苍凉之景。
离开万佛洞和宁化古城后，汾河也即将走到尽头。这次由于天气和时间缘故，汾阳宫遗址、汾河源头、芦芽山等一众胜迹都还没去。尤其是汾河源头，由于没有提前规划好，居然擦肩而过，甚是扼腕痛惜，懊悔不已。
赶到宁武县城的时候，风雨已停，天也将晚。我们仍来不及耽搁时间，赶到万佛寺，这是今天最后一个重要目的地。万佛寺正殿为无梁砖券窑洞式结构，正殿内有明代原塑释迦牟尼、文殊、普贤等佛像，四壁横式排列万余尊尺许小佛像，气势十分壮观，万佛寺也因此得名。万佛寺内明代彩塑是其珍品，其塑作造型生动，工艺精妙，周身施以彩绘，华丽典雅，满堂彩塑，悬塑在幽暗的灯光下显得十分华丽和庄严。不过看守大姐十分认真负责，百般恳求就是不给拍照。无奈下只能再次撕下脸皮，联系他们的所长，拿出介绍信和工作证，也才允许我自己拍了一些照片。
有时出门不顶个教授的头衔还真是不好使，一声长叹。
万佛寺后，就结束了当天的行程。我们在血舞的带领下寻了当地最具特色的羊杂割，再排了一会队后，冻了一天的我终于喝了一口温暖的羊杂割，周身十分舒畅淋漓。晋王不吃羊肉，自己在隔壁吃饺子，我也去蹭吃了几个，饺子明显是手工包的，味道很有家的感觉。
从晋阳至宁武，沿着汾河溯洄而上，那一处处古迹，宛在水中央。
云山苍苍，汾河汤汤，
有一佳人，在水中央。
这是萦绕在山河旧梦里最动人的画卷。
这是流传在山河旧梦里最动听的声音。
这是回味在山河旧梦里最真切的味道。
这是山河，这是旧梦，这是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