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忆当年红舞事
漫忆当年红舞事
以前曾多次提到,当年下放苏北,在大丰大桥中学上学期间,学校里排演过全本的现代舞剧《红色娘子军》。且抛开政治上的纠结予以中肯地评判,以处在穷乡僻壤、仅有几百学生规模的乡村中学的身量,能够做成这件事,不说惊天动地,至少空前绝后,堪称一个经典。这所中学现在还在,但物是人非,已经由完中降格为初中,而且从师资配置、生员构成、影响声誉等方面来看,或许已成明日黄花,颓势日显,不复当年意气风发了。
排演红剧的主帅是一位令人尊敬的老师,算来当年不过30多岁,先前似乎也没有艺术专业方面的学历、资历、经历,但就在当时当地那种波谲云诡的氛围中,他鼎力担纲,以其并不壮实的身板,扛起了那面至今飘扬在人们心中的大旗。他叫王增林,貌相儒雅,为人平和,他以内心永远涌动着的那份激情,点燃了岁月,抒写了传奇,把一所名不见经传的乡村中学推举上了辉煌的峰顶。
江南初夏,风和日丽,耄耋之年的王老师来无锡探亲,和学生们相约聚会。席间,与我们说起了当年排演红剧的种种趣闻轶事,言谈之间,感触良多。以此为由散漫落笔,不入正史,纯粹扯闲篇而已。
求贤若渴
但凡组织过或参加过文艺宣传队的人都知道,在基础极其薄弱的情况下,要拉起一支弹拉歌舞俱佳的团队并成果卓著地赢得好评,确实不是件易事。如今的孩子从小就上这个班、那个班,深得专业训练,再加上满天世界的氛围熏染,艺术细胞调理得杠扛的。而那时的那所乡村中学,学生大都来自各乡各队,能来上学已经很不容易,要让他们粉墨登场玩现代舞剧如此的阳春白雪,简直是痴人说梦。但王老师慧眼识宝并调理有方,硬是让一帮懵懂少年,在煌煌舞台上伸展、旋转、腾挪、劈叉,甚至“倒踢紫金冠”!当时的校领导十分“讲政治”,很招人心烦,但也正因为这种“很政治”的品质,促使他们在排演红剧这件事上大开绿灯,给了王老师施展拳脚的相对自由空间。
王老师的睿智和坚韧,在物色演员这个环节中发挥到了极致。我有一个好友李君,是跟随父母下放的,家学渊源,敲得一手极好的扬琴,叮咚飘逸,美妙动听,这在当时当地,确实惊艳无比。王老师听董同学举荐后,立马动用所有资源,要让李君来学校就读,加入他的麾下。可是,在招录这一关就被公社给卡住了,主管领导跟王老师打官腔,一本正经地说:“我们的学校是培养共产主义接班人的阵地,要更多地培养贫下中农的子弟,从城市下放来的,多为成份不好,你就不要多说了!”
虽然碰了壁,王老师依然没有灰心,在他想来,如果在剧组的乐队里,有这么架扬琴一敲,那感觉可就立马不同了!王老师又想,既然当领导的喜欢“讲政治”,那不妨就“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于是,他三番两次,锲而不舍地去和领导谈,从革命形势讲到政治任务,从党的政策讲到外界成例。做老师的嘛,优势就是口才,区区泥腿子出身公社干部架不住王老师的软磨硬泡,终于同意李君入学。由此,美妙动听的扬琴声敲响在了红剧的舞台之上。
寻找剧本
那个年代,要排演这么一场大戏,最大难度是真的不知道如何排,当时也没有个视频录像可以反复揣摩,甚至,连剧本也没有!现在想想,王老师的热情够高,豪气够壮,胆子也真够大的。
但做事靠谱总得有个谱呀!王老师便四处打听,终于听说军区文工团有正统的剧本,但人家如此高大上,也没个关系,凭什么给你?!再深入了解,听人说县党校的某书记与那文工团的领导相熟。既然想做事,就不可犹豫,王老师单枪匹马来到党校找到那位书记,开门见山说明来意,好说歹说请求帮助。那书记倒也开明,说:“你的热情可嘉,但成不成我也说不好,姑且写个条子给你去试试吧。”王老师又马不停蹄直奔军区文工团。文工团主事的看了条子,沉思了半晌后说:“既然是某书记介绍来的,不帮忙说不过去。但我们也不多,只有少数几个主创人员手上有,就借你们一本吧!”王老师如获至宝,捧着这本来之不易的剧本回到学校,迅速组织大家研究、翻刻、排演。
好友文君,从小就被父亲逼着练字,其方法是取一本字典,一天临摩抄练一页,练完撕去,日复一日。“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如此下苦功终得建树,文君的书法绘画在大桥中学无可争议地堪称翘楚。自从有了剧本之后,王老师就让文君刻钢板、绘布景,将纸上文字图照化作了满台风光。
凭风借力
排演红剧需要足够的资金、装备,但乡村学校断没有如此实力。也是时势使然,当时“工宣队进驻上层建筑”,大桥镇上稍稍有点规模的企业就只有一家轧花厂。当地是产棉区,各社队生产的棉花就送到轧花厂收购、加工。当时轧花厂也排演“革命样板戏”,是现代京剧《沙家浜》。进驻学校工宣队的厂领导听说学校要排《红色娘子军》,很是高兴,觉得治下能出两台戏,很有面子,踌躇满志,便给了“饱含深厚阶级感情”的大力支持,其中,所有绘制布景的材料,全部由企业无偿支援。在排演中,有一个场景演示烈火熊熊,需要一个鼓风机来吹动红布条(代火焰),可是市面上没有买。轧花厂领导十分豪气地手一挥,说:“这有什么难的,让车间做一个!”于是,那一盆窜动的火苗就燃烧在了那个年代。
幕后英雄
说起当年,王老师唏嘘不已,参与其中的同学更是感慨万千。人生在世,能够做成一两件颇具光彩的事,就值得一生夸耀。在剧中有头有脸、担纲负重、各司其职的自不必说了,人们还特别地提起了许多默默无闻的幕后英雄,譬如,打灯光的人。须知,当吴清华、洪常青、南霸天们在台上舞动腾挪时,需要一束灯光如影随形地照射着他们的身影,术语叫“追光”,而打追光的人必须趴在灯架上,跟随着剧情亦步亦趋地转动照射灯。那可是件苦差事,危险劳累不说,光那灯的炙热就让人烤得受不了。去年初春,红舞剧组时隔四十五六年有了第一次正式的聚会,在追溯当年、谈说往事之际,人们想起这些幕后英雄,但除了依稀能够说出名字,他们之后的际遇、如今的状况,却没有人更多的知晓,舞台的闪亮璀璨似乎永远不属于他们。
岁月无痕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时光所湮灭的,不仅是远去的岁月,不仅是过往的风华,不仅是灿烂的青春,还有与之相关的一枝一叶、一颦一笑。与王老师谈说中,觉得最大的遗憾是当年没有如今这么方便普及的摄制设备,红舞轰动一时,却没有留存任何的音像资料,甚至连完整的剧照也没有留下。
同学夏君的父亲当年就会照相,也确实尝试着给剧组拍过一些照片,也留下了几帧优美的舞姿,但还是寥寥无几。夏君在剧中扮演飒爽英姿的娘子军战士,她说:“当时父亲专程来拍照,刚拍了几张,正想给我拍时,相机却坏了。”唉,人生运程就是如此促狭,遗憾总是常态,但愿记忆不死,心灵深处的悸动永远鲜活。
以上所说,仅是与王老师聊天时听来的,点点滴滴,支离破碎,不成体系,说到底我不过是一个路人甲。倘若剧中众亲有兴致,不妨见残砖献美玉,努力将红舞这段记忆缀连完整,不负当年的倾情付出,不负曾经的人生美好。
2018年5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