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 奶 | 余治杭
我奶奶今年80多岁了。
奶奶生在旧时代,听她说刚满18岁就和爷爷成婚了,成婚那天是被绑去的。
婚后不久,奶奶便有了第一个孩子,也就是我的大姑。用她的话说,小家伙的到来并没有减少她的苦难。生在农村,本就由于喝了几年墨水常被人看不起,加上农村人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思想,奶奶打进家门起便没受过好眼色,大姑的降生让这磨难来的又猛烈了几分。拖着刚分娩的身体,奶奶每天早上连饭都顾不得吃(其实也没得吃),便拿着两个大篮子顶着婆婆的脸色去山上、田间打猪草了,出门前,婆婆还不忘恶狠狠的说一声:“打不满两篮子就不要回来。”奶奶是个本分人,即使在这样艰难的情况下,家里一年仅有的盼头----两头猪,也被她伺候的腰肥肚圆,年底杀猪时,常叫旁人羡慕的不得了,看着邻里在婆婆面前抚手称庆,奶奶也只是微微一笑,默默地忙着收拾案台上刚切割好的肉。
庆幸的是,没过两年,镇上搞起了“农业学大寨”,作为全镇为数不多的几个“青年知识分子”,奶奶理所当然的被指定肩负起这个政治任务。起初家里是不同意的,觉得女人就该好好在家带孩子做家务,饭都吃不饱还想教什么书?更何况一个女人家抛头露面有伤风化。在镇领导带着教书可以算工分的承诺劝说下,婆婆难得的同意了。奶奶常常给我们说,再苦,读书识字学知识不能落下。当听到这一消息时,奶奶心想总算盼到了,她也就这样抱着满心期待光荣上岗了。在镇上领导的牵头下,办学工作搞得风生水起,奶奶不仅忙活着学校教学工作,还捡起了她早年当姑娘时擅长的文艺表演,每逢镇上重大活动,奶奶便翻山越岭的赶场去表演。每每给我们讲到这里,奶奶都会不自觉的微微一笑,怔楞着回忆那段时光,然后在我们的催促下,回过神,继续缓缓的讲着。
可惜好景不长,不久“农业学大寨”这阵风便吹走了。少了镇领导的支持,加上几个教师本来就是勉强凑起来的,今天不是有老师说要挣工分,要么明天就是学生请假帮家里农忙种地,几个月下来每天班上的人连四五个都凑不齐,于是,在大家作鸟兽散的情况下,奶奶好不容易盼来的盼头就这么烟消云散。好像什么事情都是赶巧,偏偏这时候大伯也来凑热闹了。为了帮一大家子分担田间的农活,奶奶每天不得不用背篓背着刚出生不久的大伯到田里除坡,奶奶把大伯哄消停后将他放在田埂上的背篓中赶忙去田里锄地,等到大伯闹腾后又立马跑回去安抚这个小祖宗,来来往往的在慈母和庄稼人之间奔跑着切换角色,从春种到秋收。奶奶说,爷爷年轻时在外跑供销,除了农忙很少着家,一大家子吃喝拉撒就全都压在她肩上,白天不是张罗着中午吃什么、晚上有什么吃,就是操心着圈里的猪和地里的青苗,在她的“拖拖拉拉”下,生活虽不易可还是继续着。
对于婚后的事情,奶奶常常不愿怎么提起,她的任劳任怨、朴实、善良,我们也只能更多的从叔叔伯伯的饭后茶余打哈哈中获取只言片语。也许是奶奶被绑来的,也许是她天生命不好。叔叔们说,爷爷在世的时候家中没有吃过一顿好饭。打叔叔们记事起,每到吃饭的时候,爷爷就会发脾气,而这时候几个小家伙都会不约而同的端着碗躲出去,蹲在门口吃饭的他们便像逃避战争一样,听着屋里的雷鸣怒吼,碗筷也应声哗哗啦啦的落在地上。待得稍微消减,他们又蹑手蹑脚的踱进去,只看着奶奶忙着在地上收拾着,时不时背后传来几句怒骂。每当说到这里,大家都会不自觉看着奶奶,奶奶坐在旁边默默不语独自用手抹去流下的眼泪。望着奶奶,心想,她年轻时到底遭了多大的罪啊。
关于爷爷和奶奶共同生活的记忆,大抵只有爷爷病后卧床那段时间。爷爷在六十岁时意外的病了一场,从那以后,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以至于只过了一年就只能卧床,偶尔勉强起来走两步了。人们都说,农村女人的心最是柔软。为了让爷爷好受一点,奶奶专门在爷爷房外的偏堂安置了一张床,每天伺候着他洗漱、吃饭,起早贪黑的寻医、熬药,直到半夜时也不敢睡踏实,每隔一两个小时都要起来看看。就这样,爷爷的病情得以良好的维持下去。书上都说人面临生死时一切都会看透,病得越久性子也就磨下去了,然而即使拖着奄奄一息的身子,时不时爷爷还是会让她重温年轻时饭桌上的教训,而爷爷对奶奶唯一的温柔也大概只有临终前的几句软话吧。奶奶爱护我们,我们也同样同情奶奶,听到这里忍不住问:“奶奶,年轻时您受了那么大的罪,老了怎么还这么老实。”
奶奶似乎一下没有反应过来,一直望着远方,刺眼的阳光在奶奶银色的发间跳动,那被岁月勾勒的面庞,年轮又多了一圈,过了一会,想了想平静的说道:“老了老了,还在意这些干什么,你们过得好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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