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想其人如啖蔗（八）

五、“心想其人如啖蔗”之关于作者之外的“人”与“象”

本章“心想其人如啖蔗”是讨论诗歌中“人”与“象”的问题，不可否认，所谓与“象”相关的“人”，基本主要指向了“作者”，然，有些诗作，却是“作者”之外的“人”对诗之“象”，关系更大。如：

其一：《赠汪伦》：“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以水深写情深，大展太白诗才，至于“汪伦”对读者而言，似乎《赠汪伦》也好、《赠张伦》也好、《赠李伦》也好，毫无差别。“不及（）（）送我情”，仿佛是一句可以任意改填的句子。按：《随园诗话》补遗·卷六:唐时汪伦者，泾川豪士也，闻李白将至，修书迎之，诡云：“先生好游乎?此地有十里桃花。先生好饮乎?此地有万家酒店。”李欣然至。乃告云：“'桃花’者，潭水名也，并无桃花。'万家’者，店主人姓万也，并无万家酒店。”李大笑；款留数日，赠名马八匹、官锦十端，而亲送之。李感其意，作《桃花潭》绝句一首。

有此补遗，汪伦鲜活，全诗鲜活。

其二：君子之交淡若何？坛中壬癸已调和。有钱不买金生丽，隔壁青山绿更多。

这首诗读起来茫然无味，但是如果我们介绍一下背景人物，看看诗味又将如何？话说某酒店习惯每日早晨开门前掺水于酒牟利。这一日还没开门，就有顾客敲门买酒。老板一边开门，一边着急，也不知道老板娘是否来得及掺水。待得迎进顾客，寒暄完毕，终于要打酒了。老板急中生智，就问了老板娘一句“君子之交淡若何？”（藏词格，君子之交淡若水，言“水”），言下之意是问“水掺好了吗？”老板娘知情达趣，回答“坛中壬癸已调和”（北方壬癸水），却分明是说“水已经掺好了，放心吧！”谁知道顾客也是文化人，一看两口子当着自己的面算计自己，冲口而出“有钱不买金生丽”（藏词格，金生丽水，言“水”），意即“我岂能拿钱买水！”转身想告辞。老板不慌不忙告诉顾客“隔壁青山绿更多”（藏词格，青山绿水，言“水”），意思是说“隔壁家掺水更多，还是买我家吧！”

一番背景交代，老板、老板娘、顾客之象跃然纸上，诗味层出矣！

其三：关于“坐听荒城长短更”

汲江煎茶

【作者】苏轼 【朝代】宋

活水还须活火烹，自临钓石取深清。

大瓢贮月归春瓮，小杓分江入夜瓶。

雪乳已翻煎处脚，松风忽作泻时声。

枯肠未易禁三碗，坐听荒城长短更。

诗作最重合句，大名鼎鼎的《汲江煎茶》，“坐听荒城长短更”之合，似乎重量不够？且细看《临江仙·夜饮东坡醒复醉》：

《临江仙·夜饮东坡醒复醉》

【作者】苏轼 【朝代】宋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对比之下，当知坡公之“坐听荒城长短更”，是在“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的背景之下，家童形象，对之坡公，合句够分量矣！

其四：关于“柳絮飞来片片红”

据说清代扬州盐商有一次宴请某太监，因该太监素喜风雅，诸盐商凑兴行酒令，以宽韵一东为韵。太监众星捧月之下，轻率出口一句“柳絮飞来片片红”，言毕，满座呆傻，不知如何继续。金农恰在当场，拍案而起，连口称好，并圆满其诗曰：

廿四桥头廿四风，

凭栏自顾水西东。

夕阳返照桃花渡，

柳絮飞来片片红！

其宴遂欢如初。此作，盐商、太监形象，皆为不可或缺。

其五：关于《题图》

余尝与首阳居士于微信群联句，其时冬雪，群中有一梅花照片。首阳居士曰“凌冻梅花乘夜开”，余承之“谁移此景画中来”。首阳居士转之“微吟七碗觅诗料

”，余正欲合之，群中忽有一植物学家指正曰“照片非梅花，乃是海棠，此诗谬矣！”当是时，仰观俯察，何以解之？余合之“醉把海棠疏影猜”！

此作，意外之象，趣味横生。

由此说来，诗岂是只为才子佳人所有？没了寻常百姓、饮食男女，诗人何处来诗？诗归何处而去?诗亦何味？诗又与《松颜诗话》何有哉?是故，唐孟棨撰《本事诗》,释诗之滚滚纷纷众生象也（今之“主题歌”，即“本事诗”之流变）。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