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少华：教师节的“私房话”

今天是教师节。作为教师，我有三乐：“显摆”之乐、目光相迎之乐、青春幻觉之乐。

教师节——每年有个节日以自己的职业命名，何其幸也！并非每个职业都有此幸。喏，没有总统节没有CEO节没有商人节没有明星节，是吧？所以每年9月10日我都比较兴奋，即使血压上蹿下跳我也要喝上两杯，一杯金奖白兰地，一杯网红老白干。当然不至于喝醉——据我所知，教师节喝醉的教师鲜乎其有——喝罢乘兴提笔，写一篇教师节抒怀短文，自我欣赏完毕，投给校报等媒体祝贺同行教师节快乐！

但今年我就不再抒怀了，而说“私房话”“秘话”——小声披露可能纯属私人性质的作为教师的快乐。

其一，“显摆”之乐。别的教师如何不敢妄议，我这个教师可是极有“显摆”欲的。你想，昨晚才读得的知识，今早一上课就能“显摆”出去，感觉多爽啊！例如一次夜半读一位喜欢的作家，读到谈日本文学那一章，而且谈得那么幽默好玩别具一格，不由得心中暗喜，赶紧打入脑海。翌日早上又在校车上温习巩固一番，下车后三步并作两步直扑讲台。也巧，正是日本文学课讲日本文学特色，没讲几句我就把自己还没完全吃透的“拿来主义”的观点迫不及待地一吐为快。当然不至于傻傻地招供说其实俺也是昨晚才偶然碰上的，而装出素有研究成竹在胸的派头。于是十几个研究生傻傻地投来崇拜的目光——你说感觉能不爽吗？假如讲台前没有摄像镜头那黑乎乎的大眼珠子正对着自己的嘴巴，没准笑出声来。讲罢趁热打铁，又以该作家与日本文艺为题涂抹了一篇讲稿，并且在读书会再度“显摆”一番。此其一，“显摆”之乐，“现炒现卖”之乐。若非教师，此乐何来。

其二，既然说到了目光，那么接着就说目光，目光相迎之乐。自不待言，讲课时倘有学生以崇拜或近似崇拜的目光注视自己，大凡教师心里都一定掀起快乐的浪花。于是文思泉涌，于是妙语连珠，于是如有神助，想不超常发挥也难。这样的快乐，实乃教师独有的快乐，花多少钱也买不到。何其快哉！

其三，青春幻觉之乐。教师还有一个大“红包”：成天跟年轻人在一起。老师会老，学生不会老，本科生入学年方十八，研究生毕业不过二十五，大体如此定格。“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那么近年轻人呢，势必年轻。至少幻觉年轻。而那是何等美妙的幻觉啊！何况真的年轻也未可知。是的，我已年近古稀，但若在二十米开外一眼望去，据说全然不像七旬老翁。老态龙钟，老气横秋，老奸巨猾，和我毫不相干。尤其讲座“互动”完了而年轻人忽一下子冲上讲台要我签名合影之时，那热辣辣的青春气息，涨鼓鼓的青春活力，水灵灵的青春眸子，真个如潮水一般刹那间把我整个淹没——那分明是青春的潮水，淹没了我真实的年龄，淹没了我脸上的皱纹，淹没了我头上的白发，想不年轻都不可能，都不被允许。即使从会场出来，那股潮水也久久挥之不去，使得我情不自禁地昂首挺胸目视前方。借用村上式比喻，精力充沛得没准能一口气跑去月球背面。不错，俺还不老，还能和年轻人互通心曲打成一片，至少还能为年轻人所需求，还能为年轻人提供些什么。

总之，此生此世，得为教师，其乐何如，其幸何如！幸甚至哉，放言“秘话”。恕我重复，来生来世，还当老师。就这么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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