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论《悬崖》和《潜伏》——评价谍战剧的标准,到底是什么?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评价文艺作品,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是极为正常的事情。
但是,任何事物都有它的内在规律和统一标准。在标准的范围内讨论问题,越讨论就会越清晰。若脱离这个标准,就会像脱轨的列车,即便不翻车,也说不定跑哪儿去了。
那么,评价谍战剧的标准是什么呢?
愚以为,无非就是“谍战”两个字。
不管是满洲国的日本人统治,还是抗战后国民党的鼎盛,都无非是敌我间谍的斗智斗勇,就看谁能跳出陈旧的套路和窠臼,令人耳目一新刮目相看。在这个标准下,《悬崖》和《潜伏》这一对教科书般的谍战双雄,一旦把它们进行比较,差异也是明显的。
一、紧张惊险是谍战的标配。
当然,所谓的紧张惊险,不一定非要打打杀杀,暗流涌动下的谍战同样会紧张惊险隐藏杀机。但是,不管哪一种谍战,都不能把它弄成轻松愉快的喜剧片或者是相互倾扎的窝里斗。前者是搏取眼球的商业剧,后者是敌傻我精的假大空,都算不上严格意义的谍战,只能是打哈取乐罢了。
具体讲,余则成和左蓝是真热恋,到一起亲热一番是人之常情,也符合人的生理本能。
但是,任何事情都有个度,过度了就会适得其反。
拥抱接吻无非是为了推进剧情发展,因此点到为止就可以了。可是余则成和左蓝晚秋两个女人频繁地、长时间地、镜头旋转着拥抱接吻,无疑冲淡了谍战的味道,反而增加了生活剧的趣味,造成了本末倒置的境况。
特别是晚秋都说了:
晚秋寄人篱下,也想替人消灾,只要你能说一声喜欢我,就能免去叔伯一家的牢狱之灾。多事之秋,你能替人分担一些,我就值得以命相抵。
晚秋说得多明白呀:只要你余则成逢场作戏,她就已经感激涕零。在这种情况下,作为男方的余则成,既然没有真情实意,只要敷衍一下就可以两全其美。但他仍然没完没了轰轰烈烈地和晚秋接吻。
编导这样安排剧情,到底图的是什么呢?——无非是利用男欢女爱来搏取观众的眼球罢了!
还有那个初夜的摇床腿儿,第一个晚上摇一摇情有可原,结果第二个晚上还继续摇,翠萍都看不下去了:
还用天天摇啊,那边那会计是个光棍,受得了吗?
哪个夫妻的房事能天天摇床腿儿,这不就是为了搞笑而凑情节么?
相形之下,周乙和孙悦剑久别重逢也只是拥抱,连贴脸接吻都没有。
久别胜新婚,此时若来一段周孙二人热火朝天的床戏,既合乎剧情也合乎人伦,还能增加收视率。但《悬崖》的编导偏不那样做。亲热过后,双方只有重整衣扣的动作,观众同样心领神会,知道周孙二人这是匆匆忙忙地过了夫妻生活。
这就叫尊重观众的智商。
还有顾秋妍去车站接周乙,在众人面前也要拥抱。在车里当着高彬和高太太的面,也要手拉手显得夫妻久别的亲热。
《悬崖》之所以把这样的情节做简化处理,是因为这是谍战剧,不是生活剧。
而那种戏不够用爱情凑,卿卿我我搞笑的情节,与谍战剧的特色已经背道而驰啦!
两相对照,同样的情节孰优孰劣谁高谁低,应该是一目了然了吧!
二、生活的真实和艺术的真实
抗战胜利,国民党接收大员趁着接收日伪汉奸财产的机会大发国难财,上行下效,腐败糜烂成风。吴敬中正是看透了这一切,才敲诈勒索索贿受贿中饱私囊。
有人说,吴敬中是看到国民党大势已去,才忙着捞金准备逃跑。错,大错特错。
抗战胜利后,国民党风头正盛,正准备对我解放区发动全面进攻。对此,剧中的陆桥山说得一针见血:日本人都被我们打跑了,共产党那几个土八路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可见当时的国民党是多么洋洋得意。
所以在那个背景下,国民党的势力还很强大,吴敬中看透的是国民党的腐朽透顶,不是大势已去。
当然,这样的情节百分之百是真实的,是符合那个时代背景的。吴敬中信仰丧失的人物形象,生动鲜活有血有肉令人信服。
但是,大篇幅地展现吴敬中的腐败和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理念,把特务头子丑化得如此不堪,即便它符合历史真实,也绝不是谍战片的最佳选择。
因为不管在哪个年代背景下,谍战剧都是敌我双方的斗智斗勇。弱化敌人,客观上必然降低我方的智勇,使我方特工在风花雪月中坐收渔利捡个大便宜,把观众看得轻松又愉快。这还是紧张惊险的谍战片么?这样的真实又有多大的艺术价值呢?
相反,在高彬的老谋深算下,我方周乙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时刻觉得自己是站在悬崖边上,稍有差池就会坠下深渊。在这种艰险条件下取得的情报,与利用敌人内斗而“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取得的情报,二者相比哪个更困难,更紧张,更惊险,这应该是小学生都能回答的问题!
剧情到了最后,敌人已经日落西山。捞足了金条的吴敬中如愿以偿逃之夭夭,而高彬却要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有一种观点认为,吴敬中是现实中的人,高彬是理想中的人,现实中的人比比皆是,理想中的人凤毛麟角。言外之意是高彬有些神化,而吴敬中的形象才更真实。这种认识在表面上是没错的,但是在艺术层面上就显得肤浅了。
作为优秀的文艺作品,说到底是一件艺术品,它不是对生活的临摹复制,而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向深层次的探索和挖掘。有朋友在我的评论区里说:干工作,谁要是摊上高彬那样的领导,算是倒八辈子血霉了。
话糙理不糙。这就是精英和常人的区别。精英少之又少,常人遍地都是。若人人都是精英,精英也就不存在了。所以,只有敌人的强大,才能显现我方的智勇,这本来就是个非常浅显的道理。
反之,如果敌人都像吴敬中那样睁只眼闭只眼,都像马奎陆桥山李涯那样相互倾扎窝里斗,那么,白公馆渣滓洞那些宁死不屈的革命烈士,在隆隆的解放炮声中,岂不是可以避免被敌人屠杀。事实上,他们的牺牲,不正是死在了像高彬那样垂死挣扎的敌人之手么?
有朋友说得更是一语中的:在内斗中,马奎死了,陆桥山死了,李涯也死了,只剩下余则成一个好人,还被吴敬中当宝贝一样带往台湾。这种把敌人丑化成只知道捞钱和内哄的白痴,即便这样的白痴符合历史真实,又有什么艺术价值呢?
这就是生活的真实和艺术的真实,到底哪个真实更令人折服,也应该是一目了然吧。
三、艺术鉴赏水平的差异。
关于《悬崖》和《潜伏》的鉴赏解析,有人甚至要上纲上线地往“三观”上扯。认为周乙的牺牲是对革命者的贬低,高彬的强硬是对敌人的美化。
这就涉及到一个严肃的话题:假大空和高大上是多么深入人心,千篇一律大团圆的结尾是多么害人匪浅。正是在这种陈腐观念影响下,同一个模具仿制出来的谍战剧层出不穷:
《伪装者》的敌方情报处长汪曼春和行动处长梁仲春斗得你死我活。汪曼春迷恋明楼被玩弄于股掌,梁仲春走私谋利被明诚掐住了死穴。坏人愚蠢透顶,好人聪明无限。
《黎明之前》的敌方情报处长齐佩林,电讯处长孙大浦和李伯涵斗得难解难分。我地下党刘新杰在其间游刃自如谈笑风生,而且和特务头子谭忠恕同有一个妈,就差不是亲兄弟了。
《潜伏》里的马奎和陆桥山为了当上副站长斗得不可开交。李涯来到后确实想干点实事,但也被陆桥山背后使绊子,被对手打得鼻青脸肿。
这种职场上的尔虞我诈,在高彬眼里,岂不都是小儿科。连周乙鲁明那样精明的人在他面前都不敢喘一口大气,何况这些庸碌之辈,如果谁敢拿情报当儿戏,除非他不要命了。所以,《悬崖》里的鲁明,刘魁,任长春,老邱,刘瑛,尽管也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没有一个敢拿工作当儿戏,更别说争风吃醋窝里斗那种低级桥段了。
另外,不管是日本侵略者,伪满特务,还是三年内战时期的国民党,虽然背景不同,但他们同是我们的敌人,都是敌我双方你死我活的较量。敌人就是敌人,不存在高低贵贱之分。不能说高彬为日本人卖命是汉奸就罪大恶极,李涯为国民党卖命就罪轻一等,天底下没有这样哭笑不得的逻辑。
借此机会,谈一下对信仰和理想的粗浅认知:
信仰是指信奉和仰慕。
理想是心想达到的目标。
周乙信仰共产主义,理想是建立没有剥削压迫的新中国,所以才为达理想竭尽全力视死如归。
高彬信仰权力,理想是在日本人的庇护下维护满洲国的反动统治,自己也能获得荣华富贵。所以才恶贯满盈末日来临还要垂死挣扎。
吴敬中信仰金条,理想是捞足了以后解甲归田颐养天年。所以才敲诈勒索排斥异己任凭属下窝里斗而且还参与其中。
他们虽然境界不同,但谁都不是傻子,都有自己信奉和为之奋斗的目标。那种把敌人想象成弱x描画成白痴的想法和作法,是片面的,不准确的。
总结语:
说了这么多,无外乎一句话:
作为谍战剧,由于时代不同,背景不同,环境不同,内容可能有所不同。但总不能把在刀尖上行走的血雨腥风,搞成喜剧片或职场剧。
所以,只有独辟蹊径,独具特色,独树一帜,才能跳出陈腐的套路和窠臼,走出一条谍战剧的新路。
这一点,《悬崖》确实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