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志平:毛主席称赞郭沫若盛赞的“新民歌旗手”是咱邵东人

【作者简介】唐志平,男,邵东市野鸡坪镇人。1964年7月出生,2016年加入九三学社。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诗歌学会会员,现任邵东市文联副主席、作家协会主席。系第五、六、七、八届邵东县政协委员,第七、八届邵东县政协常委。1982年开始发表作品,迄今已在各级报刊发表各种体裁的文艺作品1000余篇(首),总计100万余字,并出版个人作品集《乡风四味》。

“新民歌旗手”匡荣归

唐志平

逝者如斯。匡荣归先生离开我们不知不觉已近8年了。提及匡荣归这个名字,对于现在的80后、90后年轻人,可能大都感到陌生。即便对当今诗坛而言,亦少有耳闻,但在上世纪五、六、七十年代,却是名噪文坛的农民诗人,郭沫若称赞他为“新民歌旗手”。我在小学五年级时读过一篇课文,就是那首闻名遐迩的新民歌《我来了》:“天上没有玉皇,地上没有龙王。我就是玉皇,我就是龙王。喝令三山五岳开道——我来了!”就是他的代表作。后来,初中时读过著名作家周立波长篇小说《暴风骤雨》中的选段,其中也引用了这首新民歌。当然,那时包括我在内的大部分读者,根本不知道作者就是鼎鼎有名的邵东籍诗人匡荣归先生。为了验证作者就是匡荣归,著名诗人、散文家、文学评论家何其芳生前还专门为此撰写过评论文章。

匡荣归是那个年代一大批农民诗人的代表之一,其诗歌作品,特别是其创作的新民歌,曾先后被《人民文学》《湖南群众文艺》《星星诗刊》《红旗歌谣》《飞天》等刊物选用。他的诗,尽管大多数打上了鲜明的时代烙印,却仍然以其独特的艺术魅力影响了不少文学爱好者。

2009年10月,邵东县文化馆为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对匡荣归个人诗作进行了抢救性搜集整理。时任馆长黄一骏亲自挂帅,“调兵遣将”组织禹爱民(笔名雪枫)、黄伍等一帮文友,广泛收集整理匡老散落在各种报刊及民间的诗作精品,编辑成一册《匡荣归诗歌选》。由匡老的生前至交、原邵东县文联主席唐贤甫作序,交珠江文艺出版社正式出版。2010年10月23日,《匡荣归诗歌选》首发式暨送文化下乡演出活动在邵东县黄陂桥乡杉树坪中学举行,由县文化馆和黄陂桥乡党委政府主办。时任邵东县人大常委会副主任曾益谦出席活动并讲话,县直相关部门、黄陂桥乡村领导和周围村民、杉树坪中学学生共1000余人参加了活动。

2010年10月,眼看匡荣归身体每况愈下,其晚年生活成为文友心中一大隐忧。在时任红网《邵东论坛》版主李洪刚(网名李布衣)和禹爱民的多方奔走与时任县民政局局长陈博文、黄陂桥乡党委书记唐福宏等领导的悉心关怀下,匡老终于走出蜗居了数十年的“天野草堂”,高高兴兴地住进了流泽镇敬老院安享晚年。2012年2月8日16时08分匡荣归先生在这里因病辞世,享年85岁。

从苦难的童年到“新民歌旗手”

匡荣归,字宗华,自号“天野狂客”。我认识匡荣归先生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当时县文联尚未成立,县内的一切文艺活动大多在县文化馆举行。正在邵东四中就读高中的我随父亲(唐星照先生)去参加一年一度的文艺总结表彰会,在此一睹了久闻大名的匡荣归“老先生”的“芳容”——其实当时他并不老,只是因其不修边幅、须发蓬乱、胡子拉碴,身上的衣服好像从来没洗过,看起来相当显老。而且他自称出生于1903年2月,以“老夫子”身份自居。人们大多当面称其为“匡老先生”,背地里又叫他“匡癫子”。其形象像极了鲁迅先生笔下的“孔乙己”。

其实,从身份证看和知情人介绍,匡荣归1927年3月25日出生于邵东廉桥镇天台山一户贫苦农民家庭。其母亲王昭秀,是一位杰出的民间歌女,农运时期的宣传员,大革命失败后不久生下匡荣归,因夫妻早已离异无人抚养,匡荣归被欧阳德意、谭满秀夫妇收为养子。其养母谭满秀也是农运宣传员和民间歌女,正是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他自幼受到民歌的熏陶,对民歌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养母那腔调优美、通俗易懂的民歌内容,深深地熏陶着他幼小的心灵。加之他天资聪颖过人,据传五岁即能吟诗,被当地群众喻为神童。五岁那年,稚气未脱的匡荣归在路上玩沙石砌房游戏,不巧被一秀才的轿子撞倒,于是便出口吟道:“五岁孩童问秀才,为何坐轿要人抬?石头砌屋被推倒,快叫奴才赔屋来!”秀才见状,只好打发他几个随身带的馒头方才了事。

据上了年纪的同村乡邻回忆,十余岁的匡荣归就认识了千余字,熟背了《三字经》《幼学琼林》以及上百首唐诗。有一天,养父要他数自家新孵出的鸡有多少只,他灵机一动,脱口而出:“鸡婆菢蛋出得多,数来数去一大箩。爸爸莫出难题目,除了鸡公是鸡婆。”

14岁那年,匡荣归的养父养母相继染疾身亡。处理完养父母的后事,无牵无挂的他便踏上了漫漫的漂泊之旅。最初,他进入宝庆府(今邵阳市)一家私立学堂打杂,在那里如饥似渴地读了《四书》《五经》《古文观止》等一批古籍。后因写诗得罪了官府,只身辗转跋涉数千里投奔沈阳舅父家。1944年,他在沈阳应征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四野39军,在部队担任文化教员及军内刊物《战士文艺生活》的编辑。

1949年10月,匡荣归推辞了政府安排的工作,执意“解甲归田”,回到生他养他的那片土地。白天下地劳动,夜晚苦练写诗。一首首或韵味绵长或激昂大气或瑰丽清新的诗歌,汩汩不息地从他笔底流淌出来,并相继登上了《人民文学》《星星》等著名文学大刊的殿堂。1952年,因修建天台山水库,匡荣归移民到黄陂桥乡杉树坪村。在天台山水库建设工地,他被广大群众战天斗地的英雄气概所感动,当场吟诗曰:“问天:天上没有玉皇;问地:地上没有龙王。我就是玉皇,我就是龙王,喝令三山五岳开道,我来也——要修起人间天堂,地上海洋。”后来这首新民歌《我来也》迅速传遍了大江南北,并被改题为《我来了》收入了具有重大影响的新民歌集《红旗歌谣》,文字也适当作了删改,入选了当时的小学语文教材,也就是本文开头提到的我小学时读过的那个版本。

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匡荣归的诗歌可谓红极一时,1959年4月的《人民文学》曾以个人专栏的形式,一次性集中刊发其歌颂人民群众、歌颂人民公社的新民歌体诗作12首,这在当时实属罕见。同期刊发作品的作家还有后来蜚声文坛的张天翼、柯岩和赵树理等。新民歌运动作为文学史上一场带着浓郁政治气息的新文学运动,其时非常引人注目。大文豪郭沫若读了匡荣归这组令人振奋的作品后,写来一封热情洋溢的信,赞扬说:“你以你的民歌,开了一代诗风。”并称赞他是“新民歌旗手”。据郭老在信中介绍,毛泽东主席读过《人民文学》上发过的匡诗后,曾称赞“匡诗有奇妙的构思,有准确的比喻,有鲜明的形象,有大胆的幻想。”匡荣归先生在世时,经常拿出那封郭沫若的亲笔信向大家炫耀,本人就看到过好几次。他还多次说过有人愿意出价两万元收购这封信做文物收藏,但他一直没答应。令人惋惜的是,这封信后来却不知所踪。

郭沫若还于1959年6月28日赠给他诗一首:“杉树生成直又高,叶尖密密利如刀。何人识得匡君性,不是狂来不是骄。”郭老读了“映山红,朵朵红,关公骑马我骑龙。关公挥刀破五关,我拿锄头砍山峰。”一诗后,曾击节赞赏,说:“在过去的民歌中,都是传唱'观音骑马我骑龙’,这其实传错了,观音哪来的马?她都是坐莲花台,但这个错几千年来一直没人纠正,今天匡荣归终于把它纠正过来了,可喜可贺!以后传唱'关公骑马我骑龙’就符合实际了。”据说,匡老就诗歌创作问题还与何其芳、郭小川等大诗人有过书信交往。

从狂傲的个性到困顿的生活

按理说,以匡荣归这样的文采和才华,在当时谋个正式工作应该不成问题。但据说就因为他的狂傲与目中无人,曾经错失一次良机。

那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匡荣归的新民歌体诗作在《人民文学》发表受到郭沫若乃至毛主席的赞扬后,名气大振。当时的湖南省群众艺术馆急需选任一名《工农兵文艺》编辑。省群艺馆的两位老师奉命来到邵东,欲登门拜访,请他“出山”。在县文化部门的一位领导陪同下,三人来到黄陂桥杉树坪匡荣归的住所“天野草堂”。当天下雨,时近中午,匡荣归尚闭门在床上睡大觉。县里的领导敲了好几遍门,屋内才传来回应。这位领导隔着窗户说明来意,匡未急于开门,而是说:“请我去省里工作可以,但我要出一副对子,你们对上来我便开门。”不知匡荣归具体出的什么上联,来者是否对上。后来门是开了,只见这个“天野草堂”也太名副其实了:那是一间年久失修的老土坯房,低矮、暗黑、潮湿,室内凌乱不堪,全部家具就是一张老木板床、一个柜子、几条板凳和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另有几麻袋的书籍报刊横七竖八地堆放着。

此时恰逢午餐时间,匡荣归便留三位客人一起就餐,因当时杉树坪街上没有饭店,他亲自炒了几个鸡蛋和一碗白菜。客人见四人吃饭,才三个鸡蛋,迟迟没有动筷。这时匡荣归打趣地说:“不用抢,不用争,三个鸡蛋我来分。一人一个正合适,粗茶淡饭情也真。老匡呷饭不用菜,开水泡饭更省心。”当然,这只是坊间传闻,未必完全属实。但最终匡荣归没上省城当编辑倒是事实,据说那个位置后来被湘乡农民小说作家刘勇获得。通过打拼,刘勇后来担任了湖南省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兼秘书长,国家一级作家,全国劳动模范。性格决定命运,由此可见一斑。

说匡荣归狂傲,那是不争的事实。上世纪九十年代,县里文艺界一开会,只要匡荣归在场,便会口若悬河,高谈阔论,不外乎是吹嘘自己。他到当时的《邵东报》送稿,先是声称自己又有新诗在国际国内获得大奖,在美国和港台的刊物发表一首诗,获得100甚至800美金云云(其实全是无稽之谈,当然也没人当真);接着狠批副刊编辑“有眼不识泰山”“不发我匡某的作品”;然后用因得帕金森症而颤颤巍巍的手掏出几页写得歪歪斜斜的诗稿,让编辑工工整整地帮忙誊抄以便下次“照发”。

匡荣归孜孜不倦地耕耘在诗歌的园圃中,并取得了丰硕的成果。然而,匡荣归为诗歌创作所付出的艰辛代价却是常人所无法想象的。“文革”期间,匡荣归由于写了一些针砭时弊的诗文,再加之他恃才傲物,口无遮掩,因而三次蒙冤入狱,使得他后半生穷困潦倒,一直过着苦行僧般的生活。他孑身一人,生活拮据,晚年基本上是依靠文朋诗友的资助与微薄的稿酬,以及政府按五保户标准发放的钱粮来维持生活,其个中艰辛可想而知,但他的精神世界却是充实的,按当今时髦的说法,就叫做“痛并快乐着”。

从清新的诗风到炫目的成就

匡荣归虽然对自己的物质生活很随意,但是他对诗歌创作却是非常严谨的。他反对别人特别是编辑随便修改他的作品,认为自己的作品是经过深思熟虑、反复推敲的,随便一改就削弱了文字的力量,甚至改变了其本意。对那首被人们津津乐道的《我来了》未经他本人同意所作的修改,他生前一直耿耿于怀。

“性痴者其志必疑,故书痴者文必工。”匡荣归的诗歌经过千锤百炼,终于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诗评家袁第锐在《甘肃诗词》上评价匡诗有奇妙的构思、生动的语言、准确的比喻、鲜明的形象。“倒砚纵横倾四海,舒毫经纬连长空。”两句是他对《毛主席书法》的“惊天动地”的描述;“五泉山下清流细,白塔峰头画阁幽。天落河中星眨眼,楼踞塬上鸟回头。”此诗是他对兰州山水的传神描摹;“万里驱车亦快哉,皋兰山麓我重来。此行携得江南树,要向黄河岸上栽。”此诗是其《重上兰州》时对防治“黄灾”、绿化黄河两岸的呼吁;“奔驰山涧意悠悠,汇入江河始自由。但得为云腾宇宙,化身细雨润田畴。”这首《小溪》抒发了海纳百川、细雨润物的大爱情怀。

匡荣归写诗,完全是出于对诗歌艺术的由衷热爱。进入耄耋之年后,他依然坚持每天作诗,密密麻麻写满诗歌的笔记本达到数十本。发表他诗歌的杂志报纸也有几麻袋,他的诗歌在各级诗歌大赛中也频频获奖。1997年,在由全国文联等几家单位联合主办的“迎香港回归诗歌大赛”中,他的诗作《香港回归》:“七一莲花应序开,英邦王子远洋来。良辰吉日交香港,月里霓裳奏九垓。”一举获得一等奖。诗评家赞此诗:没有虚伪的粉饰,没有矫情的呐喊,现实、精彩!

匡荣归虽然生性狂傲,但其对诗歌艺术的执著追求却可圈可点:

一是题材大多描绘其非常熟悉的农村生活,田园风格明显,乡土气息浓郁,且大多不事雕琢,常以口语入诗。如他的《农家》:“屋后麦苗屋前瓜,池塘柳丝钓鱼虾。田野一片犁耙响,风吹甜香满农家。”将村居美景和春耕场面写得活灵活现、情景交融。又如《锄草姑娘》:“锄草姑娘笑颜开,庄稼如她笑起来。她说庄稼长得好,庄稼说她好人才。”纯粹的口语入诗,写得诙谐风趣;其《插秧》(二首):“晴波碧漾接长空,三月插秧柳拽风。责任田中人竞赛,杏花斜视出墙红。”“紫阳初出万象妍,霓裳仙子下九天。青秧插在朝霞上,绿叶红光花满田。”把农忙时节插秧的情景写得形象生动、妙趣横生。

二是作品打上了深刻的时代烙印,充满了催人奋进的革命浪漫主义精神。如:“公社社员勇无边,锄头一扬挨着天。月亮躲在山脚下,一锄劈去月半边。”“远程火箭传捷音,洲际导弹巡太空。中华民族举铁拳,大霸小霸心胆惊。”当然,为了当好时代的“传声筒”,其作品难免过于夸张,如“观潮派,田边过,撞脱一粒谷,打断一只足。”“跃进跃进再跃进,苦战三年有决心。老虎背上打得滚,半天云里捉得鹰。”明显打上了“大跃进”时代“浮夸风”的印记。

三是高举旧体诗词改革大旗,反对复古,极力推崇新民歌体入诗,主张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语言。他常常力主当代诗词创作要“推陈出新”,声称“诗必超唐宋”。其《论诗》云:“当代诗词使我忧,腐儒复古乱春秋。陈词满纸无生气,诗界长河欲断流。”

匡荣归从事诗歌创作70余年,写诗上万首。先后在《人民文学》《民间文学》《星星诗刊》《飞天》《湘江文艺》《湖南群众文艺》《甘肃诗词》《延河文学》《江南诗词》《布谷鸟》《资江报》《邵阳日报》《邵东报》等数十种报刊发表诗歌数千首。

2002年11月3日,在我和时任县文联主席佘锦华等陪同下,湖南卫视“乡村发现”栏目组记者罗玉辉一行上门采访匡荣归(随后不久在该栏目以《农民诗人匡荣归》为题做过专题报道)。上午九时许到达,下午两点左右离开。当天早上阴云密布,采访开始时太阳突然跃出云层,金光四射。匡荣归顿时诗兴大发,即兴吟诗三首:“名彦离长沙,欣到我的家。喇叭一声响,喜鹊叫喳喳。”“黄粱美梦变成真,果是神仙到凡尘。天野草堂嫌太窄,要借大地迎贵宾。”“阴云密布转天晴,湖南卫视诸君临。天遂人愿无限好,扫开云雾太阳升。”短短几分钟内,三首诗一气呵成,令在场人无不拍手称好。

在写诗的同时,匡荣归还写了大量颇有见地的诗评。1996年,《甘肃诗词》一期就刊发了他18篇总题目为《天野草堂诗话》的诗歌理论文章。他对著名诗词家袁第锐、田园诗人伍锡学诗作的精辟评析,体现出了相当的理论深度和创新精神,得到了专家们的一致好评。袁第锐一直以学生自居,对匡荣归的诗评佩服得五体投地,并在给匡荣归的信中写道:“海天苍苍,知我者,天野匡也。”

匡荣归的诗歌始终坚持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其作品或描绘祖国的锦绣河山,或记录可歌可泣的历史事件,或表达忧国忧民的远大抱负,或抒发喜怒哀乐的万种情怀,都摇人心旌、动人心魄。其诗之美,美在情真,它将诗人赤裸裸的自我呈现给读者,情真直率地演绎其诗意人生,折射出一个伟大变革时代的缩影。

(黄一骏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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