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岳||【散文】 一条河流的名字
一条河流的名字
文/立岳
01
这是一条北方再普通不过的河流,普通得竟让人忽略了它的存在,等人们回过神来,才发现它早已断流了十余年了。一条河的断流,看似起源于一个截留不起眼的细节,却意味着人们通往家园的源头也就枯竭了。
干涸着的河床,像粗鲁的汉子四仰八叉着,裸露着一层厚厚的淤积着的泥沙,一阵风儿掠过,便卷起一阵阵黄色细沙,中间夹裹着白色的塑料泡沫和废旧纸屑,也许是这阵“腾云驾雾”太花费力气了吧,才老老实实地选择一片河道拐弯处的河堤大口大口喘息着,那儿大概才是你温馨的栖息地。低洼之处,那些密集着一堆堆萋萋芳草,似生命中囚禁着的绿,告知世人这儿曾是一条流动的生命之河,水是那样的清凉、透彻、灵动;宽宽的河堤上面挨挨挤挤着的茅草和芭茅,迎风作舞,昭示着岁月的久远和沧桑见证。
每一条河在流了百年千年之后,就都有了生命,或者说,就都成了生命。而生命不在沉默中爆发,便在沉默中灭亡,沉寂本不是你该有的个性。你开始回忆着往昔那哗哗的流水声和悦耳的蛙鸣,那欢快的水流都哪去了?是独自偷欢跑到地下面流了吗,或者说,你把一种明面上的流动、奔淌的姿态转化为另外一种暗流涌动的形式了吧,我不得而知,整个堰凹的村民们也不得而知。或许在你的脑海里从来都没有想过一条叫老白河的水流会突然干涸,这种惊讶比一个王朝的更迭、代序更让人吃惊吧。
只是你不住地呢喃:谁是谁的河流,谁是谁的堤岸?谁又描摹了谁的思念,谁又重复谁的心情?
失去了水流,河床的悲哀变成了一个母亲的哭泣,你舒适的河床上面如果没了孩子们的依恋和踢腾,留着干瘪的躯干又有何用?你失魂落魄般地痴痴等待,望穿秋水,而泪水早已哭干。
真是“误落红尘中,一去十余载”啊!
02
老白河,总是一条让我唏嘘不已的河流。
我由此固执地认为,我的乡愁和思念都留在了这条河里,留在了故园那些残垣断壁里,乡愁是留不住的回声,是捕捉不到的若隐若现的美丽。
河流是原乡的标记,是一个人生命的根系,是乡村的命脉,是社会和时代的流绪,无论时空怎么转变也无法阻隔一个人对故园和土语的记忆与牵系,它是我们梦想的出发地,也是我们精神之河的发祥地。
忘记等于背叛,而拥有一条河流是幸福的。
回忆带我们进入童年。那条青石小桥,掩藏着昔日多少美丽的映像和印记。晨曦初露,辛劳的农妇或打扮得花一般的姑娘们则端了瓷实的木盆子,里面盛着昨日劳作换下的土布粗衣,大大方方地蹲坐在光溜溜的青石上,自自然然地挽起了裤边、袖子,把经过河水浸泡过的衣物,密密匝匝地抹层“棉油皂”,反复地揉搓着,有的拿了棒槌“梆梆梆”地敲打着,那声音清脆而又悠远,和不远处不知谁家早早升起的袅袅炊烟,绘就成了一幅绝好的“小桥流水人家”图画。
夏日午后,约三五小伙,光着脚丫,裸露着脊梁,钻在小石桥下扒虾摸蟹,结队而游的白色浮鱼条天生好像不怕人似的,时而不时地叮咬着小伙伴们被太阳晒的黑油油的小腿肚,酥酥的,麻麻的,那感觉比当下潮店里那些开的“鱼疗”还松爽。焦热难耐之时,索性去寻一片开阔水域,借着芦苇荡的遮掩,脱了个精光,跳入它的怀抱,深吸一口气,扎一个猛子,踩几下水,在它温柔的碧波里追逐嬉戏,把一身的污垢洗涤干净。有时肆意贪玩,会拿了自做的“蛤蟆叉子”沿着蜿蜒的河道瞎逛,误打误撞地跑到一块妇人模样的石头跟前,听看瓜的老人讲,这叫“望夫石”。传说是古代一位妇人盼望从军的丈夫归来,伫立河畔,久化为石。我们这些昏头小子,平日里顽劣不堪,这时不知哪里蹿出来的一股虔诚,纷纷丢下手中的“蛤蟆叉子”,放了网兜里抓来的蛤蟆,面对这痴情的石头肃然地拜了三拜。那个写过“水不在深,有龙则灵”的刘禹锡曾在《望夫石》的诗文中这样赞道:
终日望夫夫不归,化为孤石苦相思。
望来已是几千载,只似当时初望时。
起初读这首诗词的时候,我粗浅地以为刘禹锡写的是老家白河之畔的这块望夫石,后来查阅资料细究才知是李白醉酒捉月、跌湖惊悸而亡的安徽当涂的那块望夫石。一个天南,一个地北,相距十万八千,但是诗中表现的女子对爱情的坚贞和丈夫的思念却是一脉相通的,虽未淋漓却已尽致。故乡的河流,因这段坚贞的爱情和苦苦守候,才有了它多情的姿色和丰富的底蕴,千百年来,随着老白河的汪汪一碧,蜿蜒东南,畅达江汉。
说它普通,是因为它和黄河、长江相比,没有它们那样雄壮、气魄。然而每一条河流都是独一无二的,都有着它自身的文化流向。河里的芦苇一节一节地长高,叶子由绿而黄,芦花摇头晃脑、摇曳生姿,像诵读唐诗宋词的书生一样歌吟着时光的散淡和闲适。
这条河,自有其他河流不能取代的风姿,这种风姿不只是自然的、地理的,它在川流不息的流淌中所衍生的精神仪态是万方的;它哺育了两岸的人们,也滋生了堰凹特有的农耕方式、饮食习惯、社交文明、语言风格,让游子任走遍天涯海角,却依旧乡音不改,一句浑厚、爽快的“中”字便叫响了全世界。
03
母亲节前夕,我得知这条河涨水了,异常的兴奋、激动、喜悦之情跃然眉梢,就差手舞足蹈和一挂鞭炮了,它的恢复得益于一项惠民工程。
然而,这种期盼来得太晚,一等就是花开花落、十年寒暑。
因为一条河流,让记忆的片段与现实重新相连,那断流后的贫瘠、孤独无助在此刻仿佛初夏绽放在枝头的石榴花儿一样嫣红,组成人生丰富的画卷,失落、悲叹、希望,悲喜交加,亦真亦幻。
我沿着河堤独自漫步,用心聆听着每一滴河水奔腾的热情和生动,失而复得,这怕是一件舒心无比的事情吧。遥望那些原来本有些丰茂的水草被自北向南的河水完完整整地包围、掩盖,那“嚓嚓嚓”的流水声,我想形容“湍急”也不为过,是不是该顿生大河入海和小桥流水的兼备感觉呢?我随性弯下腰,捡起被农人锄地时丢在堤坝上的碎石瓦片,兴致勃勃地打起了水漂,久违了儿时的感觉,挥指甩手间找回,那薄薄的瓦片穿过水面“噗噗噗”地掀起一阵阵白色涟漪,一种瞬时间的自豪感也莫名地油然而生了。
跳下岸堤,越过护坡,我静静地伫立水边,极目远眺:右岸的鹊尾坡是一片无尽的旷野,布谷鸟在得意地鸣叫,那是迎接即将到来的丰收之歌,麦穗微微泛黄,幽幽透着麦香;左岸是散落的村庄、林立的楼房和那突兀的望月楼,世俗的纷繁芜杂和右岸的丰收在望显然有些格格不入,我已无暇顾及,忽然间我发觉这一向溺爱的河流竟是如此的多重,它奔淌在繁华与恬静之间,不经意间把这沿河两岸隔断成了两个世界,你有你的纸醉金迷,我有我的宁静致远,就像俗语所说的“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多好!
而有机连接它的,却依旧是那座青石板桥。可它却发生了一个意外,那栩栩如生的八仙过海桥梁,在一个雨雪霏霏之夜,差点被无耻的盗徒偷了去,却因自身的辎重和有市无价的成色,竟没让猖獗的文物贩子得逞,这无疑是堰凹的一种幸运。
初夏阳光有些刺目,略微辣辣地照射着河面,逆光中水波粼粼、争相烁现,如撒了一河的碎银子般让人倾心迷醉,心头潜生暗长着一种轻快的喜悦。偶尔三三两两的水鸟在水面时起时落,或休憩在岸边的杂草丛中,或压底身子用尾翼掠过水面,泛起点点水波,再一圈一圈荡漾开去,尔后又忽逝远方。
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说过“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对于断流的河来说,它是死亡的,静止的;对于恢复水流的河来说,它又是新生的,这条河以它的朴素和无华辩证地说明了“一切皆流,无物常住”。
席慕蓉又说:“生命是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我们都是那个过河的人。”在生命之河的左岸忘记,在生命之河的右岸铭记,我们乘坐着各自独有的船儿在左岸和右岸间穿梭,忘记该忘记的,铭记该铭记的。聪明的人,把回首间的思念和乡愁以及遗憾埋藏在心里的最深处,努力地珍惜着当下。而更多的人,却是在柴米油盐间疲于奔波,忘记了忧愁,忘记了欢乐,乃至到最后,傻傻地分不清楚是异乡还是故里,或是天上人间,一生于疲惫和劳碌中昏昏度过。
也许有人会反驳说,那是因为他们想的太多,迷失了方向。
普劳图斯辩驳着:不知哪条路通向大海的人应该找一条河流作为他的伴侣。
也许每个人都是一条河流,从最初源头的纤细,到沿途收纳了许多支流的丰盈。初时窄小狭迫,水流湍急而澎湃,击岩石破瀑布,急不可耐涌向前,渐渐地,河流长大,两岸退去,河面宽阔而舒展,水流平稳而从容。那奔腾的河水犹如我们的人生,无论你经历过怎样的波澜壮阔,到最后都会变得平缓宁静。
人与河的关系是古老的关系,是生生不息生者与生者的关系,不是逝者与逝者的关系。亲人们和我们一路相携而行,而岁月不具,亲人们一个个相继老去,有的落成了沉入河底的泥沙,一层一层地掩盖,凝结成琥珀一样的成熟底色;有的站成了堤坝边的树,守候在岸边,于静默里独享,思念你的快乐和忧伤;有的开成了河沿边上的蒲公英和地骨皮,咀嚼着生活的苦涩和甜蜜;有的变幻成水面的美丽的白雾,迷离了双眼,端详着你的低迷和高亢;而在河之尽头是无疆的大海,融入其中无怨无悔,舍去自我无迹无痕,正像张承志在《北方的河》里描述的那样,河用自己奔腾的、跳跃的、涌动的生命与美展示出强者的从容与气魄,河用自己坎坷、颠簸的一生诠释了什么是死亡?死亡就是河入大海,大海接纳了江河,又结束了江河。
眺望着这条河的一生,我似乎读懂了它的精神向度,更窥测到了生命的真谛。王俊义老师说,被记住了的叫作名字,而这条河名字终将会被人们所记住,因为它的水流恢复,使得沙堰这座千年古镇的气脉终究不会断。
立岳:
原名秦丽月,河南新野人,文风散淡,个性随和,爱书法,好行隶。喜游山水,聊寄情怀。
谷亮:
70后,自由职业者、主持人、教书匠、演员。无科班出身的光环,千禧之年与麦结缘,而立之年方幡然醒悟:此生应属于舞台,遂创立主持工作室。
为了传承主持和声音艺术,开始带成人学生,因成人学生时间无法满足教学的热忱,不惑之年起像带小徒弟一样带播音主持与表演班孩子,成立教书匠谷亮私塾。
【联系方式:13803773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