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爱彬||【书评】“三言两拍”谭克修

“三言二拍”谭克修

                   文/刘爱彬

一.“地方主义”再思考

1.此论精彩纷呈,读之我心狂喜。“这真是清明的理论学问”,既雄才大略,又清醒内敛极具思想张力,为我二十年来仅见的路标性诗学理论。“一石激起千层浪”,这核爆炸式惊人强大的思想冲击波已跃出诗学领域,勤于思考的人们将围绕“中国(地方)主义”展开旷日持久的精神战争。新时期以来,中国现代诗歌多的是流派与口号,从来很少看到过真正成熟的中国气派的 “现代诗学”,可现在,谭克修的“地方主义”乃是唯一一面鲜明的旗帜!

2.“地方主义”本身是一个“戏仿”,一个“反讽”,富于针对性的是全球化背景下形形色色的“主义之争”,而其深刻内涵却是“依源而居”以整体超逾“主义之争”,回归“沉重的肉身”此在,以“个我方言”真实地言说。故而,“主义”不是关键词,“地方”才是。世界是分裂的,这个“地方”却是时空合一,它潜指的是诗人真实个我“肉身”的此在,不过以此重新命名,更彰显的是“此在”的时间性与空间性,然而不是西方惯常的“人神合一”与东方的“天人合一”,它是“地人合一”,大地与在大地之上漫游行吟诗人的合一,是尼采、鲁迅意义之上的“执着地上”。

3.向兄的评论认真读过两遍,大有创见,深有激发,不过此论仅仅乃是谭克修“地方主义”关于“空间性”的进一步阐释,持较“人地合一”诸论,尚显得不够辩证,有见“地”不见“人”之感,我颇有为其落入谭论“语言陷阱”之忧。由于理论视野不同,“地方主义”一文虽然振聋发聩,但“地方”一词指证不明,“主义”这个后缀词反而将“地方”的深广内涵封闭缩小了,仿佛仅仅为了抵抗“全球主义”,这个思想上的假想敌大大限制了“地方”的深广性探索与创造性阐发。若是跳出两个名词时空性的思维界限,以及所谓的“主义之争”的局限,进一步开掘,则“地方主义”一论的深广意义当更可彰显。在我看来,所有的写作都是肉身性的,人的肉身存在就是时空的辩证存在,既是“中西古今”的时间维度,同时又是“上下四方”的空间维度,二者以肉身此在的形式”合二为一”,《圣经~新约》上说:我是始,我是终。而对于真正的诗人来说,此在的肉身就是“一”,就是“一切”,“世上万千言语皆婉转归于自己”,此正所谓“言成肉身”。在《存在与时间》一书中,海德格尔仅仅讨论了肉身此在的“时间维度”,向兄重点讨论了肉身的“空间维度”,而谭克修则深刻辩证地阐发了“地方”的时空维度,只可惜尚未将问题思考得“桶底脱落”。所以,我在此要追问的是:这个当下的“地方”到底指称什么?相对诗人而言,这难道不是首先指向他的“肉身”此在吗,他的肉身在“这里”,他的肉身即“这里",他的“肉身”才是最源初性的“地方”。因此,我以为,若要进一步深广讨论“地方主义”,首先必须讨论“肉身”,若要讨论“个我方言”,首先必须讨论“肉身”这个源初性的“个我方言”,至于“主义”那只是意识形态衍生性的次生性的某种民族“方言”而已,原初性的诗始于“沉重的肉身”,也终于“沉重的肉身”!

二.关于《万国城》及其他

1.谭克修的“万国城”就仿佛是卡夫卡的“城堡”,鲁迅的“无物之阵”,马尔克斯的“马孔多小镇”,它看似无比真实,万国聚集,熙熙攘攘,而实际却是无比虚幻空无一人,如同艾略特的“荒原”。它表面上看似乎是我们时代奇大无匹的“政治乌托邦”,而其实是浩瀚荒凉的精神废墟。诗人不仅仅是观察者、倾听者、漫游者、沉思者,他根本是鲁迅式的“精神界之战士”,绝非卡夫卡犹疑不决的“k”,他是“这样的战士”,以笔为枪,以笔为旗,藉反乌托邦的方式对抗现代巨无霸型的“现代乌托邦”,对抗虚无。他借助“向下超越”的坚定信仰,以大地对抗天空,以丰富对抗空洞,以古同村对抗“万国城”,从而旷日持久地展开“一个人的战争”。 

2.世界已被彻底物化异化,万国之城也不过是废墟之城、荒芜之城、空心之城,暂居其中的人们既是”物质器皿人又是“精神空心人”, “万国城”只是这个虚幻世界的宏大隐喻,而虚无乃是它的精神本质,所谓的“全球主义”仅仅是虚无主义的全球性传染病。为了精神免疫,诗人与战士的谭克修一个人举起“地方主义”的旗帜对抗“全球主义”,以顽强坚韧的主“观战斗精神”立足大地对抗“虚无主义”。“古同村”,这个灵魂的“故乡”,既是他的最后阵地,也是他的避难地、疗伤所,又是他汲取力量、获得营养、坚定信仰的“根据地”。在“故乡”,诗是他无形的巨大吸管;在“万国城”,在“异乡”,诗却被他锻造成寒光闪闪的犀利兵器,坚韧不拔地同虚无展开旷日持久的精神格斗。在这“一个人的战争”中,“古同村”是一面巨大的磨损的镜子,“万国城”就是光怪陆离的魔幻之镜,他同时置身在两镜之中,镜镜互照,他以“古同村”照出“万国城”的灵魂贫乏,又以“万国城”映射出“古同村”的萎缩不安,在这个镜子的世界,他持久地“寻求突围”,突出“故乡”,也突出“异乡”。倾听远方的现代的召唤,他携带“个我方言”走出“故乡”,而回应神秘血脉的呼喊,他又怀揣城市的沉思离开“异乡”,永恒地走在来来去去的路上,他的诗是一路怀想与沉思的风景。仿佛是希腊神话里的西西弗斯, “万国城”如同手推的巨大虚无石头,他岁岁年年推赶这虚无的水泥钢筋之城返抵“故乡”!

3.若说现代中国坐在巨大的而又疯快的时钟之上,那么就是坐在中国钟摆里的“地方”诗人,他的写作以十年为期有规律性地摆荡在城乡之间、两个中国之间、传统与现代之间。一前一后两组《还乡日记》是摆向“乡土中国”,而《县城规划》、《海南六日游》、《万国城》,却是“城市季风”劲吹。十年之中,前后比较,他现在的摆幅更大,挖掘更深。作为城乡的对照,乡村的深度即是城市的深度,反之亦然。二者同在的深度就是诗人生存楔入大地的深度、切入中国的深度。他的写作,以诗人自身的生存深度将无论乡村的、城市的诗歌置入同一的等深线。比较而言,2013年的《还乡日记》深于2003年的,2013年的《万国城》深于2003年的《县城规划》以及2009年的《海南六日游》,同时性的城乡写作既等深又相映成趣,历时性的写作则又拓深开广。与此同时,描摹的领域也由社会生活向日常生活向内心生活一步步掘进,他外部生活有多深,他内心生活也有多深。他的写作不仅“人地合一”,而且“物我交融”。因此,当刻画客观事物即是刻画内心,刻画内心即是刻画客观事物,他的诗歌已达到心物一体的澄明化境。他越自觉成熟,他的心灵就越澄明,对客观世界也就越深入,乡村与城市就如同两面澄明的镜子,澄明与澄明之间互相发明印证映照,乡村的深照见城市的深,时间的远衬托空间的广,“万国”的“大”缩微到“城”内具体的“小”,既具风云气复有草木心。如果说我们现代中国的现代化无法“止于至善”,“乡土中国”仍在沦陷逃遁乃至消失,那么谭克修的写作就始终展示出两张变幻莫测的中国面孔,一如既往地朝向两个中国与世界无限开放。他坐进“地方”,坐进“中国”,坐进巨大飞快的“钟摆”里面,摆来荡去,一张脸朝向乡村、过去,另一张脸朝向城市、未来。一边沧桑看云,一边沉思虚无与荒诞。且让我们拭目以待,也许又一个十年之后,无论是“还乡”、出游或者在城市的屋檐下寓居,他写作的奇迹又会一再让我们目瞪口呆吧?!

三.批判现实主义:鲁迅传统在诗歌领域的惊人复兴 

在现代中国文学史上,鲁迅的写作不仅代表着中国气派的批判现实主义伟大传统,而且同时具有中国风格的现代主义开创性传统,他的写作兼具清醒的、战斗的、批判的现实主义与现代的、先锋的、魔幻的象征主义的双重特色。今通观谭克修的重要诗歌写作系列,尤其是《万国城》系列,我个人认为,他的写作不仅与鲁迅的伟大传统一脉相承,而且是此传统在当代诗歌相当杰出的文学传人,他的“地方主义”诗学革命意味着鲁迅传统在诗歌领域里某种惊人的复兴。譬如他的“执着地上”,他的“人地合一”的“向下超越”,他的中国(地方)意识,他的“第二视力”,他的“主观战斗精神”,他的清醒现实主义人生态度,梦幻乃至魔幻主义、象征主义写作风格,他的复调叙述结构,他的“众声喧哗”的复杂灵魂,尤其是一系列诗歌所真实深刻呈现出来的完整广阔的当代中国本质性的灵魂形象,无不让我们一再想起鲁迅,无不让我们从谭克修的写作一再地回溯到鲁迅这个中国现代文学的伟大源头。你想真正理解当代中国吗,那么请反复阅读谭克修吧!你想真正懂得中国,那么请你反复阅读鲁迅吧!

     旷野之城

     2016年1月19日凌晨3时  

     修定于寒夜孤灯之下

刘爱彬:

       镇平杨营人,毕业于南阳理工学院人文科学系,为一抱牍小吏,自谓是乡下的乡下的乡下人,少喜舞文弄墨,既长泛滥于诸子百家,壮乃皈依于廖平、胡兰成“天人之学”,究心天人之际,旷观百世之变,汇融古今中西于一炉,采食天下之蜜,欲酿成己之一家之言,重建中国中心观的“古典中国学”。

谷亮:

 70后,自由职业者、主持人、教书匠、演员。无科班出身的光环,千禧之年与麦结缘,而立之年方幡然醒悟:此生应属于舞台,遂创立主持工作室。

为了传承主持和声音艺术,开始带成人学生,因成人学生时间无法满足教学的热忱,不惑之年起像带小徒弟一样带播音主持与表演班孩子,成立教书匠谷亮私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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