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辉斌：母 亲

母  亲

邹辉斌

再过几天，就是母亲八十寿辰了，大寿之年，不知母亲今后还能过几个十年，办几桌酒是儿子的心愿，也是亲朋好友多年的愿望。母亲十七岁参加工作，艰苦朴素，移风移俗，视办酒为浪费。母亲当家时立下规矩，我们邹家只呷别人的酒，自家不办酒。父亲过世后，母亲跟儿媳生活，近段亲朋好友询问寿宴一事，母亲一口回绝。但我总觉得欠母亲太多，没有尽到孝心，遂萌生写篇小文作为纪念的想法。我把这个心事告诉了母亲，母亲笑了，故特写几个小故事，聊表孝心。

一

1957年，也是哥哥刚出生的那年，父亲被错划为右倾言论者，从双江人民公社书记的位置发配到娄邵铁路工地劳动改造，家里顿陷冰窖，母亲独自扛起家中所有的一切，承受了巨大的精神压力，而随即，也被组织上发配到双江公社食龙大队任总支书记，把家从公社搬到了食龙大队君三娘家居住，与贫下中农同劳动，同生活，同居住，接受“再教育”。

因为日子艰苦，我在母亲肚子里七个月就来到世上，只有四斤半，母亲没有奶水，好在我天生命大，在病怏怏中长大，到五岁时，背驮了，瘦得像个猴子，三天两头患感冒。母亲带我到县城的医院治疗，看病的方大夫，给我检查后说：这个孩子患的是先天性心脏病，二尖瓣闭锁不全，心脏有吹风声，四级杂音，没有治了，不要浪费钱了，趁着年轻回家再生个孩子吧。

母亲流着热泪恳求大夫：儿子命苦，在娘肚子里就没吃饱，生下来又是苦日子，忍饥挨饿，才这么瘦，大夫你开个处方吧，方大夫抬眼看看我，不再理会我母亲的哀求。

我虚弱地趴在母亲的背上，离开了医院，只听到母亲口里喃喃地说着：我不相信方大夫所说的话，小孩好象一蔸出生的菠菜，起了虫，生了病，我们只要用心施肥，把起虫的叶子摘掉，菜叶就会慢慢转青，儿子你说是吗？母亲的这番自问自答式的话语是我儿时记忆的开始，永远刻在脑海里。

母亲是个行事果决的人，一回到家，就找来廉桥的名老中医唐中湘，重复了自己的观点，老医生被母亲那份坚定而厚重的母爱所感动了，提起了那支神奇的毛笔，开下了一道带着希翼的中药处方！从此，坚持了长达十年的每星期一剂药方。而母亲更没听从方大夫的劝告再生孩子，坚持把两个孩子抚养大。正是母亲的这种坚持、不放弃的心性，才从死亡线上把我抢救了过来。

母亲言传身教的“坚持”，在我们兄弟的脑海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影响我一生，现在不论作什么事，只要定下来了，就坚持去做。所以，今天我们兄弟小有成就，这都是母亲给的精神食粮。

二

暑假期间，我被送到周官桥公社先锋大队大姨妈家避难，快要开学时，大姨妈将我送回到流泽人民公社母亲处。已是傍晚，我见了母亲便说，我不想在公社过夜，我对流泽公社没有好感，我恨那个拐子，我要回外婆家，无论公社的人怎么劝，我都要走。在场的人有些露出同情的神色，叹气地说：这个社会被扭曲了，容不了一颗童心，连孩子都知道要离开此地。有些人说：这个小孩这么大就知道记仇了。母亲正气地说：孩子，有志气，要记住，什么是恶，只有记住了恶，才能明辨是非，我送你回婆婆家。从此，我对恶有了最初的憎恨。

文革结束后，我即将高中毕业。母亲叫我到医院去看一个病人，还买了些补品，并包了三十元钱，那个时候一个月的工资只有三十六元，我想一定是母亲的恩人，我转身就走，母亲一把拉住我说：孩子，人不能记仇一世，此人，原来是我的下级，并不坏，只是文革中想往上爬，才做出那种事来，现在人家患了癌病，家里小孩未成年，他婆娘在家够苦的了，需要救济，我们家现在好了，应该关心一下他家，我并不原谅他的过去，但我要关心他的现在，我们要爱憎分明。拐子听了母亲的一席之话，流下了惭愧的泪水，对自已的过去表示了忠诚的忏悔，并当众教诲自已的儿子，要做一个好人。

母亲爱憎分明的做人处事再次教育了我，使我在思想成熟期得到了正能量的传递，我现在无论做何事都有一颗爱憎分明之心。

三

父母在外工作，我与哥哥在外婆家生活，哥哥患肺结核，我患先天性心脏病，父母的工资均用在我们兄弟的治病，给外婆的生活费也经常难以为继，母亲每月底回外婆家送一次生活费，与我们兄弟见一面。

那个年头，虽说父母有工作，但我们兄弟治病花钱开支较大。那时的医疗技术差，肺结核也属顽症，没有特效药，而这个病又需生活上的调理，医生说需要一条鲤鱼作药引子，把药与鲤魚蒸着一起吃，药才会有疗效。那个月母亲未回，到了月初母亲还没回家送生活费，外婆手上又没有闲钱购买。生产队有些胆大的人就到公家的魚塘钓魚，偷着吃，无奈之下，外婆只好说，你们自己到生产队魚塘钓一条鲤魚吧，趁无人时，钓了一条鲤魚回家，那天，我和哥哥、外婆很激动、也很期盼，把活魚养在水桶里，等待晚上蒸着吃。

下午母亲回家送生活费了，外婆讲给哥哥买了药，就没有钱呷饭了，母亲看到水桶里有条鲤魚，质疑：没有钱，为何又去买魚吃？外婆讲明缘由后，母亲十分生气，责怪外婆不坚持原则，并把哥哥叫到面前，一巴掌打了过去，五个手指印在哥哥的脸上，接着严厉地说：“我们邹家再穷也不能去偷！”哥哥哭了，母亲也哭了。父亲的工资停发了，母亲一个人的工资要养活四口人，还要花钱给我们兄弟治病，家里人已多年没有添置新的衣裳，外婆看到这些也流出了泪水。

母亲带着我和哥哥把鲤魚放回了魚塘，从别人家借来网魚的捞蔸，到小溪里捞魚去了。上天不负苦心人，那天母亲捞到二条鲤魚，我们高兴地回到家里，母亲说：再穷不能穷志气。这件事影响我们兄弟终生，现在我们无论做什么事，都坚持原则，不会为五斗米而折腰。

四

母亲是个热心人，又在基层政府从事妇联工作，左邻右舍，亲朋好友找对象都来征求母亲意见，母亲总是把好的一面介绍给对方，促成婚事，在邹家就为堂兄弟促成三对婚事。同事邻里有纠纷，总会出面调解，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母亲每到一处，都会成为邻里的核心，她的身边总是绕着一圈和谐的光环。

母亲的热心体现在她接触的每一个人。同事退休回老家，留下一个刚参加工作的女儿给她看管。到了冬天，母亲发现同事的女儿手生冻疮，母亲在民间求得一个偏方，要在下雪天到深山采一味叫雪莲的草药，母亲冒着大雪亲自进山采药。同事的女儿感动而深情的说：比我亲母还贴心，令她难忘。

母亲有一颗慈悲之心。族上有二个男孩，远房有一个女孩，都是父母早亡，成为孤儿，母亲把他们接到家里，供他们读书，找工作，找对象，帮他们成家立业，视为自已的儿女。

母亲对待媳妇也令人感动。媳妇是前世修来的女儿，媳妇不是自已所生，没有十月怀胎，不可能有天生的情感，但是婆媳要生活到老，前十年是婆婆关心媳妇。我媳妇患有冬天哮喘，母亲寻得一秘方，每年都会从亷桥药材市场背回一蛇皮袋中药，研成粉药，从十月份开始，早晚泡一碗粉药端到媳妇跟前，经过十年的治疗，现媳妇的哮喘已痊愈，婆媳关系也亲如娘女。

母亲近年信佛教，成了皈依弟子。我邻居有二个儿子，母亲看着他们长大，很是喜欢。小儿子上了大学，年轻气盛，犯了不可饶恕之罪，浪迹天涯。从那天开始，母亲就为那个孩子祈祷！母亲解释说，不管他犯了多大的罪，那是法律惩罚的事，我是从情感上去祈祷，祈祷他在外面少受些熬苦和困苦，这个孩子还小，不是那么懂事，希望他能回头是岸。直到该案了结，母亲才停下来。

母亲就是这么一个平凡的人，做着平凡的事，过着平凡的日子，平平凡凡走过八十个春夏秋冬。

【作者简介】邹辉斌：中国法学会会员，四级高级法官。邵东县人民法院副院长。其文学作品及法学论文散见于《中国法院网》，《小说阅读网》及其它省级以上法学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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