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宏伟:楚三爷/多少个故去的人,在这个喜欢管闲事的老人沧桑的岁月里安详地离去
楚三爷
李宏伟
楚三爷住在老院子槽门边阴暗低矮的木板房里,后窗正对我家正屋。其时我坐在被岁月磨成月牙形的木门槛上依依呀呀唱歌,透过天井射下的朦胧月色,楚三爷佝偻着身子,从他灰暗的屋子里走来,摸着我的小脑袋,和蔼地说:“伟宝,明天带你吃豆腐饭去。”第二天,东方泛起鱼肚白,林子里鸟还没唱歌的时候,楚三爷就如约而至,磕响我黑不溜瞅的木板门上锈迹斑斑的锁扣:“伟宝,快起来,要不吃不到头摊饭啰!”
说起楚三爷,老院子方圆几十里妇孺皆知。他是专门穿梭乡间办丧事时负责“喊口号”的差使。老头子瘦长的个头,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沧桑,睿智的眼神上双眼皮深邃分明,尖尖的下巴留着一撮花白山羊胡子。听老一辈人说,三爷年轻时也有过一段恋爱史,不知啥原因,那女人弃他而去,没为三爷留下后。可是三爷用情专一,非她不娶,年久月长,个人终身大事就这样耽搁下来。从此,三爷落成了一个孤寡老人。
年轻时的三爷身子很硬朗,或许是无数次熬夜的缘故,六十岁那年,他患了一场大病,一直硬朗的躯体从此佝偻了。好在他天生一副洪钟般的嗓子却越来越亮,就凭这副嗓门,陪伴他走完孤苦伶仃的一生。顺龙山冲河水上下纵横几十里,哪家有人去世,他会不计报酬,无私奉献,在第一时间赶到死者家里,从死者落气到送上山圆圆满满结束,他兢兢业业,自始至终。丧礼上的套路,他了如指掌,运用自如,令同辈后辈们羡慕不已,自愧不如。
伯父去世时,正值端午水大涨,出殡那天早上,老天好像和伯父过意不去,天阴沉沉的,乌云密布,倾盆大雨下个不停。按照老家农村的风俗习惯,老人出殡到了一定的时辰不抬上山对后人不利,在这紧要关头,楚三爷大手一挥,亮开嗓门:“乡亲们呐,德叔在生时德高望重,乐于助人,为大家解过千千结,万万难,是个难得的大好人,都说得人缘的人没天缘,今天老天爷也在为他老人家落泪啊!大家就凉凉快快送他一程哇。”和着三眼铳的火药味和爆炸声,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一拥而上,抬起棺材,冒雨出殡。那天,送别伯父的队伍延绵几里山路,乡民们个个浑身湿透,一路泥泞,将伯父送到墓地。使得伯父的丧礼圆圆满满。是伯父在世时德高望重也好,是父老乡亲齐心协力也罢,总之,三爷在关键时候发起号子,功不可没。
我从小就是个“冇娘崽”,可是三爷对我关爱有加,只要哪家有“豆腐饭”吃,不管山高坡陡,水深路长,他总要带上我。朝夕晨露,雨晴霜雪,三爷佝偻的身影都有我相随。他的言行举止,我也最熟悉不过,他亮如洪钟的喉咙,也有失误的时候。记得邻村的一位老人故去,三爷拉开嗓门:“各位亲朋好友,没吃过饭的快去吃饭,等会准备出殡了”,慌乱中,不小心把“没有吃过饭的”说成“没吃过饭的”,惹得一些喜欢咬文嚼字的老头子生气了:“三爷啊!谁没吃过饭啊,这村上的人老了,哪个不来啊,难道是冲着这餐饭来的?哪家缺饭吃呀!”,三爷连连道歉赔不是。憨厚的他在这义务劳动中偶尔出过这样的洋相,都被他谦卑地挽回那原本就残缺不全的“”面子“”。多少个故去的人,在这个喜欢“管闲事”的老人沧桑的岁月里一一安安详详地离去。
三爷也有幽默的时候。同村一对男女惹出了风流韵事,在山里行起“那事”儿,被女的男人当场抓住。三爷在山里打柴路过不小心碰上,不知道谁家的人把这事说出来,要他去问三爷,三爷风趣地说:“情况属实,但证我不做,你们还是去问当事人吧!”说得大伙捧腹大笑。
三爷去世时,油菜花开得正酣。听乡亲们说,老人家平时最喜欢抽烟,那天突然不抽了,只知道拼命地喝水。没有留下一句话,身边没一个亲人,老人就这样的度过了自己悲惨凄凉的余生。三爷出殡那天,乡亲们觉得少了点熟悉的气氛。打那以后,村子里有人故去,再也没有楚三爷亮如洪钟般的声音和忙碌佝偻的身影了。岁月更迭,时过境迁。虽然今天的电器化代替了过去一成不变的丧事办理体系,但是,留在我们记忆里楚三爷无私奉献的高风亮节,是再先进的高科技也替代不了的文明传承。
【作者简介】李宏伟:七零后。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供职于某文化部门机关。文字散见于《中国文化报》《当代法制报》《中国当代教育研究》《中国文物报》《湖南日报》《湖南教育》《邵阳日报》《邵阳晚报》《邵东作家》《昭阳文艺》等刊物。出版有《严农文集》。
感恩作者授权 绿 汀 文 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