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风流,书法也要写得潇洒
在中国思想史上“魏晋风度”是时代的文化符号,魏晋风度不仅表现在人的品行上,魏晋时代的艺术同样有一种风度那就是——潇洒。魏晋是时代的和会环境导致士夫阶层文人化,倾心于各类艺术,诗词、文章、音乐等,“竹林七贤”是代表。
傅抱石《竹林七贤》图
潇洒,原指人,是形容人的举止以及风度的毫无拘束,风流倜傥,是举止的表象、是处世的态度。只要表现在逍遥虚旷,闲散洒脱,悠游自在,超然出尘……潇洒又通“萧散”“萧疏”。张九龄《林亭咏》写道:
“从兹果萧散,无事亦无营。”
可见,萧散还是一种无事无营、不羁不束、悠然自得、自由自在的生活美。潇洒最接近于所谓“晋人风度”,而其哲学根源则更多在于庄子学派《庄子》一书中,颇多这类言论。例如:
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恶乎待”,即何所依赖)哉?(《逍遙游》)
乘物以游心。(《人间世》)
游心于淡……(《应帝王》,郭象注:“其任性而无所节焉,则淡矣。”成玄英疏:“可游汝心神于恬淡之域。”)
在《庄子》无所依赖的“逍遥游”的哲学思想孕育下,在魏晋玄学之风的扇扬下,晋代名士们往往是神姿高彻、胸襟散朗,丰姿疏逸,行为放诞,他们尊重人格个性之美,不受礼法束缚,超然于尘俗之外,优游于山水之间……总之,他们的人格、理想、精神、情趣、言论、行为、爱好……无不打上或轻或重的、以清高为尚的“潇洒”印记。在书法艺术一隅那就是王、谢家族了,王羲之是代表人物之一。
王羲之《频有哀祸帖》
宋四家之蔡襄通过联系并设想其时代背景来进行品赏晋人书法。
“晋人书,虽非名家亦自奕奕,有一种风流蕴藉之气。缘当时人物,以清简相尚,虚旷为怀,修容发语,以韵相胜,落华散藻,自然可爱。”(《论书》)
蔡襄深刻揭示了时代背景与人的人格及艺术风格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他从世风(文化环境)和书风(个人风格)、人品和书品有其一定的相应性这一角度来看,晋人的书法,确实已成了晋人以毛笔为工具,以风度为表现形式的书法艺术世界。后人在欣赏晋人书法时不得不联想那个时代消散的人品和潇洒的书品契合性。在中国书法风格史“书如其人”也暗合书品与人品的相关性。
写书法,得于心应于手,流出于胸襟,因此书家的“飘逸之气”在“潇洒之姿”的书法艺术作品中得以显现。王羲之草书《十七帖》,虽是字字独立的小草,但也字字为营萧散清朗,朱熹《晦庵题跋》评述:
“玩其笔意,从容衍裕,而气象超然,不与法缚,不求法脱,真所谓一一从自己胸襟流出者。”
这是最有见地的品评了。
风格是具有时代特征的,潇洒的书风,那个时代除了王羲之好友其他一些书家也具有同样的风格。
张怀璀《书断》:嵇康……天质自然,恬静寡欲……善书,妙于草制。观其体势,得之自然,意不在乎笔墨……
张怀瓘《书断》:卫恒祖述飞白……潇洒于隶书。
《宣和书谱》:王衍……晋室士夫雅尚清谈者,衍为之倡也。……作行草尤妙,初非经意,而洒然痛快,见于笔下…其自得于规矩之外,盖真是风尘物表,脱去流俗者,不可以常理规之也。
自然、风流、散朗、超逸,毫不经意,毫无束缚,脱去流俗,无一点尘土气、萧然游于规矩之外,超然出于流俗之表……
“非草非行,流便于草;开张于行……”(张怀瓘《书议》)
所有这些,都是潇洒的种种表现。
王羲之《得示帖》
王羲之开创的新体行书,晋代达到高峰,为后世的书法立下丰碑,自此“二王”书风贯穿整个晋之后的书法史。王羲之潇洒的个体风格美汇成了时代的群体风格美,并且影响千年不衰、不绝!
以至于宋代的时风回归魏晋,以追求个人的自由、潇洒的写意之风,而形成“尚意”的时代审美。苏轼在其《书黄子思诗集后》说:
“予尝论书,以谓锺、王之迹,萧散简远,妙在笔画之外”;《题王逸少帖》说,“谢家夫人澹丰容,萧然自有林下风”;
《书唐代六家书后》说,“褚河南书清远萧散,微杂隶体”……
明代董其昌《画禅室随笔·论用笔》说:“字须奇宕潇洒,时出新致,以奇为正,不主故常。”
宋曹《书法纯言》也认为,作书应“就其本体,尽其形势,不拘拘于笔画之间”,做到“字字异形,行行殊致,极其自然……仍须带逸气,令其萧散”,“令人有字外之想再从创作上看,东晋以来,历代均有体现潇洒风格美的优秀之作。
在唐代,除褚遂良的某些碑帖颇饶潇洒风致外,虞世南也是潇洒者,李嗣真《书后品》还写道:
“虞世南萧散洒落,真草唯命,如罗绮娇春,鹤鸿戏沼……”但需要指出虞书的潇洒之美,是与婉美的结合。对于虞世南的代表作《汝南公主墓志铭》,王世贞《艺苑卮言》认为它
“萧疏虚和,风流姿态,种种有笔外意,高可以并《兰亭诗序》”
这是对潇洒美的最高评价。当然,此书还体现为冲和的极致。
五代杨凝式《韭花帖》
五代杨凝式《韭花帖》亦是萧散的佳作。董其昌评曰:“少师《韭花帖》,略带行体,萧散有致…”的确,《韭花帖》意闲而有韵致,用笔藏锋敛锷,可谓羚羊挂角,灭迹隐端,沁出一派不急不缓的凊远之气;其结体善移部位而不松散,结构略带侧势而不欹斜取态,给人以随字变转、触遇成形的自如之感;仿佛神遇而不以目视,可谓无意而皆意,无法而皆法,是晋代以来书法萧散美与冲和美相结合的一个佳作。
在“尚意”书法的宋代,有些书家与其作品显示出潇洒之风。最典型的要属米芾了。米芾用笔四面出锋,八面具备,奇宕潇洒,其有些作品免激中也显从容衍裕,特别是一些尺牍,如《致希声吾英友尺牍》,信手写来,萧然游于规矩之外,可说是宋代潇洒美的代表作之一。又如宋徽宗赵佶,人不风流艺术倒是风流,其瘦金书应该苏潇洒之列。还有他的行草,如《草书千字文》离方遁圆,翩翩有致,点画萦拂,肆笔而成,体现出风流倜傥、潇洒不凡之韵。
元明时代,赵孟頫又是一位潇洒的代表人物。其书法意度清和,姿态朗逸,王世贞《艺苑卮言》称其某些作品
“尤遒媚萧散,有王会稽父子风”。
赵孟頫《种松帖》 局部
的确,赵孟頫的部分行书如《归去来辞卷》、《种松帖》、《彦明郎中帖》、《兰亭帖十三跋》等,均潇洒而又遒媚。从书艺风格史上看,元、明主要是尚态的时代。它力求上承晋书风格,因而除赵孟颎的一些作品外,鲜于枢的《行草韩愈文》、文徵明的《前赤壁赋》、《滕王阁序》等,唐寅、董其昌等人的某些书法作品,也不同程度具有潇洒美的品格。不过由于注意了姿态,就不及晋人书法那么精神洒落,意气萧散,自由不拘,超然出尘。清代潇洒之风几乎消失殆尽,就是原于崇尚碑学,因而潇洒美基本处于低谷,由此可见,潇洒一品,主要与晋书、帖学相联系。从书体来看,萧散之美最易体现于行书,其次是草书,兼及某些行楷。
汉隶《曹全碑》碑拓局部
其它书体难于潇洒,书体的书写性所决定,如篆书之大篆,主要为象形的性质和构架所局囿,不可能自由潇洒起来;小篆虽然逐渐表现出超越象形的意向,但它“裁为整齐”的规范化也和自由潇洒相抵牾;至于隶书,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表现潇洒美的,但它那行距字距、字形大小基本一致的章法等,都是对自由萧散的一种约束,因此隶书的潇洒,主要表现在分势和波势等类的笔致上,典型的就是汉隶《曹全碑》了,其实这种美,严格意义上讲,应该属于“飘逸”。(文/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