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普罗米修斯的火种(30)
文/吕施张
【简介】
他救过她,也度了她,对她意义非凡,她喊他老师。现如今,她却要围猎他。
一切的故事都围绕着这个终极目标而展开。
心理学上有句话:你心里有钩子,别人才能往上面挂东西。一切的前尘往事都掩映在以自己为诱饵的棋局下,步步为营,环环相扣;卷进棋局里的每一个人既是棋子,也在执子;子子关联,人人各有图谋。
商场上的伐谋伐交,看似步步蚕食,实则为了烧毁一切阴郁污秽,浇筑通向希望的生门。
爱情、友情以及亲情都被搅进了棋局内,成为她谋胜的筹码……但正如老子的《道德经》所言: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
是的,就如普罗米修斯的火种降临,烧出了人性中的一片温暖光明。
第三十一章 布局
即使是狠摔了电话,郁结在心头的怒气依旧分毫不散;额头突突突地跳个不停——心累,头疼。秦副总将感觉快要散架的自己扔进了沙发里,伸出右手一下一下地揉按着太阳穴,好一会,狂躁的眼神才逐渐阴郁了下来。
莫子娜这个女人真的是疯了,居然在电话里威胁自己,她还真以为自己拿她没办法了?如果不是他,说不定她现在还只是娱乐场所一名逢人就要露笑脸的啤酒小妹。好不容易安稳了几年,就变得心比天高,挨个巴掌都像是塌了天一般,叫嚣着要找简钰和方思雅报一掌之辱。
人在江湖漂,哪有不低头的道理?哪有吞不下的委屈?这就叫屈辱?这叫面对现实。
方思雅是谁?雅致集团大小姐,执行董事;雅致的资产比十个德盛都要大,不管真心还是假意,谁见到她不自觉礼让三分?而且人尽皆知,方思雅性格乖张狠绝,找她报仇,简直是飞蛾扑火。
简钰,虽然明面上看来比方思雅弱了许多,但听杜子峻说过她背后的关系,简直是无懈可击的人脉背书。毛置行冲冠一怒为红颜更是活活上演了一出杀鸡儆猴的好戏。坤鑫的商业帝国比雅致还要大,试问她莫子娜有什么资本去硬碰?
眼下事情一大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回来添乱的了。这个女人真是越来越不知天高地厚,只会一味地闹事出风头;但也不怕,这么多年,他有的是办法驯服她。
更何况,现下有别的事情让他更头疼。
昨日下午,交易所对德盛的年报发了问询函。要求公司结合相关情况说明应收账款持续较大幅增长、且与营业收入变动趋势不一致的原因等相关事项。
这是一个常规的流程,不见得就是发现了问题;所以他一开始根本就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但是今早的一条短息,让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有人向他通风报信,上班没多久,杜德生就召集了闭门会议,财务中心和审计中心办事的和管事的都叫上了,却没有找销售中心任何一个人。
大家进去落座后才发现会议是简钰的主持,杜德生只露了露面,说了一句“这件事由简钰全权负责”就走了;会议主题就是全盘核查交易所提出的问题。
秦副总倒也不担心她能查出些什么。这么多年了,能发现的问题早该查出来了。
原来已经跟助理说了,今天有事不回公司;但不知怎地,心里总是有些安抚不住的隐忧,说不上具体的内容,就好像是动物对未知危险的本能的感应。
但回到办公室也无济于事,快中午了,会议还开着,无法找到与会的人获取更多的信息;给他报信的那个人说,一个上午,只看到不断有人捧着资料进进出出,看来都是一些常规的复查程序,暂时看不出有任何异常。
哼,秦副总心里不禁冷哼了一声,如果异常但凡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那就不叫异常。他只知道,简钰无论性格还是行事,一律低调沉稳,除非到最后一刻,否则也不一定知道她在打着什么算盘。
先前设计让莫子娜设法去惹恼她,以便探探其深浅;但莫子娜真的只能当一杆枪,一杆只会突突突的枪。简钰的底细没量出多少,自己的子弹先打了个精光。
在他的老家,有一句俗话——无声狗咬死人。每次看着简钰那滴水不漏的言行举止,他就觉得很不舒服;于他而言,连条缝都不留的人做成不朋友。
前段时间,好不容易探到有董事提议重新评估网红直播项目的消息;于是故意放出风声,并故布疑阵,想引起杜子峻跟简钰内斗;但是杜子峻这个人真是个草包太子,三言两语就被简钰安抚下并引导他去溯源。
他倒也不担心能直接查到自己头上,但正所谓不是朋友就是敌人,如此牢不可破的敌人,总是一件烦心事。
他还听说,简钰帮杜子峻做了一份网红公司的营收规划,让董事会大为满意。这个女人,真是又下了一步出乎他意料的棋子。原本一心想着让两人撕破脸,自己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却不料起了反效果。
这个女人比想象中要更聪明,看来不能坐以待毙了。
从总监到副总这个位置,他走了五年;副总这个位置才坐了两年;他不允许任何人妨碍他的前途。
秦副总想起自己的名字,秦宗耀,光宗耀祖。现在他算光宗耀祖了吗?至少在父母,亲友,老家的人看来是这样的。
所以,谁妨碍他继续光宗耀祖,那么他就让谁的门面无光。
>>>>>>>>>>>>>>>>>>>>>>>>>>>>>>>>>>>>>>>>>>>>>>>>>>>>>>
简钰提出要与自己见面的时候,陈闫军有过那么一丝惊讶。他有预感两人会再见面,只是没想过会如此快。
“这件事,则晔知道吗?”老成持重是陈闫军的性格特点。
简钰是这样回答的:“则晔可以知道,但我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这句话说得很有技巧,说明简钰要跟他谈的事情有一定的保密性,但是这个保密显然对庄则晔不是排外的,他能知道。要不要告诉他,陈闫军自行把握。
沉吟半刻,陈闫军便答应了,并将两人的会面安排在晚上九点,一家清幽雅致的茶馆。
茶馆开在一处弄堂深处,如果不是陈闫军领路,还真是不好找。
茶馆叫“寂静深处”。整个门面是木制的中式风格,两侧各挂一盏烛烧的红灯笼,低调而古朴。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一种很特别的清苦茶香,闻着就很有历史质感。木桌竹架,摆设装饰既庄重沉厚又空灵素朴,真是名副其实。身处这种环境,简钰觉得自己穿着高跟鞋走在木质地板与楼梯上的声响真是有些伤风雅,不由得踮起了脚尖。
随着陈闫军上了二楼,进了一处雅室;落座后,简钰很直接地陈述了来意,说德盛的年报被问询了。
陈闫军很淡然地说,“这只是常规程序啊。”
“嗯,”简钰点点头,“是常规,但是我想要在常规中不按常理出牌。”
“哦?”陈闫军品了一口茶,不紧不慢,温度刚刚好。
简钰面含微笑,安静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他的性格果然如自己所了解的那般,不急不躁,理性严谨,不轻易流露过多的情绪,正是善猎者善待。
与这类人打交道,坦诚是最有效的方式,委婉卖弄故弄玄虚只会徒增双方不信任的枝枝蔓蔓,反而将问题复杂化。
直至陈闫军放下茶杯,简钰才说,“我有合理的理由怀疑财务中有人与营销的人联合,侵占公司财产。平时查容易打草惊蛇,现在可以借着回复交易所的机会全面核查一遍。”
简钰很坦白,坦白得让陈闫军有些莫名其妙。虽然他是注册会计师,但这明明是企业内部的事情,而且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情,他就一个外人,说与他听有何意义。与此同时,他更好奇,因为这些显而易见的事情简钰不可能没考虑上;多此一举后面说不定会有心思巧妙的布局。
“我能帮你什么?”他问。
简钰说,“现在公司内部有问题的人和会计师事务所可能已经结成攻守联盟,我无法完全信任他们;我想你帮我安插两个人进事务所里的德盛项目组。由他们反向来查,比较稳妥。”
陈闫军眉头轻蹙,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客观而言,这简直是一件麻烦的事情。他暂时找不到帮这个忙的支撑点。虽然简钰是庄则晔的女朋友,但是帮忙跟投资一样,是要看收益率的。更何况,简钰又是如何判断自己有帮这个忙的可能,除非……
“你查过我?”陈闫军的语调蓦然一冷。
简钰不否认,“了解过。”
陈闫军冷哼一声,“仅仅是了解过吗?难道简小姐不会觉得这样的行为很失礼吗?”
简钰神色未变,看向他的眼神如同杯中的茶汤一般,深邃而柔和。
“是有些失礼,”简钰再次诚恳地点点头,“但既然我要同你谈合作,自然要先了解一下对方的底细,正如你也可以去查我一样。”
容易查得到的都是可以让大家知道的。像简钰当了这么多年董秘,她的资料早已公开化了,没什么新鲜。她能自如地说出“你可以查”这句话,自然是有把握那些不让人知的事情无迹可寻。
想到这里,陈闫军换了一个说法:“按你所陈述的这个问询情况,问询函要求回复时间通常不会超过7天。即便我能顺利安排你的人进去,也未必够时间查出些什么。”
简钰说,“这层倒也不用担心,任何事情,不论早晚,总得要先走出第一步,一步、两步、三步,说不定就能有所收获呢。”
语气很是随性平常,但在陈闫军看来,全然是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态。他心里莫名就生出一份惺惺相惜的亲近感。
陈闫军说:“为什么信任我?”
“我方才说过了,我是在同你谈合作,不存在完全信任的关系。”
陈闫军认同地微微颔首,确实如此;自己与她仅在聚餐时见过一面,聊过几句轻浅的客套话,如果一上来就妄谈信任是不牢靠的,只有双方成为利益的共同体,才是信任的基石。
简钰说,“当然,对于我的提议,你也有拒绝的权利。”
陈闫军反问,“我为什么要拒绝?”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双方黑黑的眼仁各自深沉、水波不兴,像是有无尽的张力包裹着一个无底的深潭。
烧开的水,正从壶嘴中吐出缥缈缭绕的水蒸气;水无形而有万形。
简钰忽而一笑,如同湖面被风泛起了涟漪,静谧之境随即被击碎;灵动馥郁厚的眼神如同无形的电波,看了一会,陈闫军的眼神也暖了。
她说:“既然合作是我先提出来的,我想送你一份信物,聊表诚意。”
信物?不是礼物?陈闫军有些好奇。看来她为了此次会面做了很充分的准备。
简钰俯身从放在身侧的手提包里掏出了一只长方形的盒子,看长度像是笔或者是筷子类的长条状物件。她将赭红色漆面的盒子流畅地推到了陈闫军面前,示意他打开看看。
陈闫军研判的目光落在盒子上停顿了三四秒,未作任何动作;他从来不轻举妄动。
简钰也不催促,她给陈闫军添了新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这是第三泡了,茶色淡了些,入口甘醇润滑,陈闫军说这是竹海金茗,名字倒是风雅得很。
与庄则晔煮茶是为了静心不同,简钰看得出陈闫军是真的爱茶;爱茶的人,通常比一般的人有更强烈的自我感知意识,善于控制情绪。识人如煮茶,急不得,一步一步来,茶好了自然会用色泽、气味来告诉你。
陈闫军终于伸手拿起了面前的盒子,然后缓缓打开;噔,合页打尽,他的脸色瞬间变色,像是难以置信般,霍然抬起头,两道锐利的目光死死地看着简钰。
纵然是再冷静从容的人,也会有情绪失控的时候;不是无懈可击,总归是软肋藏得深了些罢了。
简钰平和的眼神中糅杂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样情绪。
陈闫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稳住自己被震撼得颤栗不能自已的心神;然后哑哑地问了一句:“她,好吗?”
哎~是谁无声的叹息,如同在空寂之地刮起一阵风,刮得人心隐隐生疼。
简钰深深地眨了两下眼,眼神中有哀伤,有歉意,有无力感,每一下都是在放大着陈闫军的惶恐不安。
——“她不好,不过也解脱了。”
陈闫军闻言,手中的茶杯哐当一下掉落在茶桌上,褐色的茶汤溅了他一身,但是他浑然不觉脑袋里像是被放了一口锵锵作响的大钟,震得他无法思考,无法呼吸。两颗黑黑的眼仁如同被刺破的墨囊,悲伤晕染了他的全副心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陈闫军的意识逐渐归拢、清明;在身心恢复如常之前,心头浮现的居然是这样一句话: “你心里有钩子,别人才能往上面挂东西。”这是他一位从事心理学研究的朋友闲聊时说的。
是的,他心里有个小钩子,勾住了无法释怀的往事,现在这个钩子也被简钰勾住了。
难怪她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态,原来她已经精准地把住了自己的命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