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孤灯 / 四六文摘

天特别黑，没有月亮，没有星星，没有灯光。

“可能是肺结核，建议去传染病医院”，伴着病历被嫌弃的一甩，她只觉得身体越发的轻飘。出了医院门口，他看了看表，9点半，他们面前飞奔过无数车辆，这城市的夜还不浓，他们站在医院大门对面，五颜六色的灯光招牌底下、恰巧的一抹黑暗里。他握着她的手，想说点什么但还是没开口，他拉她到路边，打了辆出租车。司机说因为太偏远，所以不按计价器计价，一口价80，爱走不走。

出租车渐渐地驶出市区，她看不清楚外面是哪，也不想知道这是哪。她只知道，从密集的广告牌到偶尔闪过几个广告牌，再到荒野无灯，出租车像急着要逃跑一样，收了他们的钱，一脚油门就把他们远远地甩在了冬季里被荒野包围的传染病医院，所有请求司机等候的话都被无情的冷风吹进黑暗里，没人回应。

他牵着她的手走向警卫室，没到门口，已经听见鼾声阵阵，他用力敲了敲门，才发现敲门声远盖不过鼾声，他索性推开了门，叫了几声叔叔，几分钟之后，值班警卫才从睡梦中醒来，抬眼看了他一下，然后继续闭上眼，不耐烦的告诉他，现在只有值班的护士，想做检测得等明天早上，几秒钟以后又响起阵阵鼾声，这不怪他，他应该是见惯了受伤的生命和命运的无常。

医院大楼里静悄悄的，大厅的灯亮着，却空无一人。通向两侧的楼道里黑洞洞一片，他敲了敲值班室的门，半天没人应答。他让她在大厅等他，他去楼上看看有没有医生在，她执着跟他一起，虽然浑身没有力气，可医院是让人有点胆怯的地方。一到晚上就越加严重的病情加上恐惧，让她不时的有些颤抖。二楼并排的全是用玻璃隔开的病房，有的病房开着门，带着消毒液味道湿热的空气涌出来，那种不祥的味道像是充满了死了的病毒尸体。她屏住呼吸，有点嫌弃这病，又无奈自己身上也可能会有这病毒。病房里依旧昏暗的灯光，灯光下是印着医院名字的被子和被子里熟睡的病人，依然是静的可怕，像太平间一样。他在前面一个门口一个门口的看着，他迫切的想看到一个醒着的人，以致于脚步越来越快。还是一个人没有，夜里这些病人像是被整个城市抛弃了一样，没人看，也没人管。这里是永恒的太平盛世。

她和他到回到一楼大厅，他说不要等了，如果在这里等到天亮，你的病还会加重，现在我送你回去，晚上给你买火车票，明天一早我送你回家。他拉着她，走出了医院的大门。

出了大门，黑夜像他们袭来，走出大门50米，基本已经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像鬼影一样若隐若现的玉米杆和地上被冻住的车轮印告诉两个人这里曾经还是有生命的地方。两个人看着远远的有点灯光，决定就算走到半夜也得从这荒野里走出去，他紧紧的攥了一下她的手，下了好大的决心，像是那种快要上战场前的生死约定一样，他不怕，可他也是第一次经历这样心乱的夜晚。他拉着她的手，她说有点害怕，他从上衣兜掏出来一把随身携带的折叠金属小刀交在她手里，说别怕，有我呢，更何况我们还有武器在身，说着把小刀放在两人攥着的手掌中。她扑哧一声笑了，也紧紧的攥了一下那把折叠小刀。握着他们的“武器”她放松了许多。可放眼望去，黑暗依旧是那么沉。

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上了101国道她才发现，她的手被他攥出了汗。车辆分外稀少，大多是货车，鲜有客车。他感叹终于有灯光了，问她是不是刚才吓坏了，她笑着说，她胆子大着呢。他又把她的手重新攥好了放到自己的衣兜，他的手很热。她心里很暖。就这样沿着101国道一直走，他不时的逗她开心，她高兴的像是没病的人，仿佛咳了一个月的人不是她，刚才颤抖的人也不是她。过了大概40分钟，上帝终于发现这两个人是如此的需要眷顾，才好心的派来一辆出租车，带着两个十八九岁的孩子回了市区。

他送她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快12点了，多数宿舍还亮着灯。她推开宿舍的门，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她放下包，从她后面走进来的是从来不打扫卫生的欣，欣拿着拖把没说话。9点钟的时候她给舍长打电话，说可能得了肺结核，得去医院检查。欣和她头对头睡，怕被传染，所以买了瓶高浓度消毒液，没稀释就撒地上了，她脱下外衣准备洗漱的时候，欣在擦自己的床铺，沾着消毒液。

她默默的拿着脸盆去洗漱，回来的时候，宿舍已经熄灯了。她躺下，带上口罩，把厚被子直接捂到嘴以上，如果可能的话，她希望她能咽下去所有想呼出去的空气。她还是有些颤抖，宿舍里黑的像那夜晚的荒野一样。

时间过去了很多年，可她再也没有经历过那样黑的夜，再也没有过那样的慌张恐惧和伤心，因为他一直陪在她身边，从没离开过。在那一片严冬的荒野上，他就像一盏孤灯，任凭寒风凛冽，也竭尽全力的燃着，照着他们脚下的路，任凭人间冷漠，也竭尽全力的烧着，暖着那个她。那一夜好像很短，短的画面里每一帧的情愫都让她记得那么清楚，可那一夜却也那么长，分明像是走过了他们的一生。这社会就像那深沉又孤寂的荒野，我们都于茫茫之中，照亮着别人，也被别人照亮。

那冬季的荒野，没有月亮，没有星星，没有灯光，唯独那盏孤灯会永远在你身边，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