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鸡蛋

童年的时候,我经常要做的一件事情还有收鸡蛋。

那时候,村里家家户户都饲养着三五个或者十多只鸡。攒一段时间就会有一篮子鸡蛋,定期就有小贩,骑了后座挂着两个筐笼的永久自行车,来村里收购。也有人家三三五五地相约,提到十里地外的镇上古集市去卖钱,或者换回日常所需的油盐酱醋。

那个年代,农村里很少有人想到去集市上卖东西换钱购物,生活全都仰仗地里打下的粮食。没有钱花的时候,就粜一两斗或者半袋粮食。我们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靠着父母拿了粮食换来的。

鸡蛋是我们那里唯一常常见到被拿来换钱的东西。我们就对鸡们有了特别的情感:场院草丛里啄虫子觅食咕咕咕乱叫的鸡们,头顶上火红的冠子,让我们兴奋激动;身上的白,黑,和花花斑斑,在我们小孩子的心目中成了美丽的图画。——我们能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样上学读书,很大程度上要依赖它们的勤劳与否。

每天日头骑在西边状元庙山头上磨蹭的时候,各家大人们便吩咐自家的孩子去找自家的鸡们回家。我们就去丛林里、山坡上和沟坎边,猫了腰,嘴里“咕咕咕”地呼叫着,把自家的鸡聚拢起来,赶回家里。

看着鸡们一个跟着一个跳上了鸡架,闭上眼睛安闲地歇息时,我们才带着满心的希望走开。——第二天,一定会有七七八八惹人喜爱的鸡蛋落在鸡架下层的铁丝网上。

鸡蛋有红皮儿的,还有白皮儿的,有些摸上去还热乎乎的,应该是刚刚下的蛋。偶尔会碰到一个头蛋,蛋皮儿上还沾染着血渍。看着这沾血的鸡蛋,我仿佛看得到那个初次下蛋,把脸憋得通红通红的小母鸡。我打心眼里感谢它的努力,就拿了眼睛在乱纷纷往草丛里奔跑的鸡群里寻找,但哪里找得到呢?兴许,它正为了自己的第一次立功,兴奋地回味呢。

鸡生蛋,蛋生鸡。孵小鸡是一个漫长的工程。我很多时候望着鸡窝里静静不动的鸡妈妈,心里会生出无限的崇敬之意。

为了这项工程,母亲通常要很早就做许多准备:用土胡基垒一个鸡窝,或者用纸箱、木箱、瓦盆做鸡窝;把鸡窝安置在家里安全的地方,不能让鸡妈妈受到可恶的黄鼠狼的侵扰;在鸡窝里铺上厚厚的麦秆儿,然后一个一个精心地挑选出鸡蛋:长椭圆形的鸡蛋出母鸡,接近圆形的鸡蛋出公鸡。一切准备停当,鸡妈妈就要安安心心地把鸡蛋覆在身下,安详静卧19-21天。

那些日子里,我们天天远远地看着鸡窝,希望一切安好,希望很快我们家场院里就会有更多的小鸡儿奔跑嬉闹。

这样极其渴望地等待二十多天后,当鸡妈妈昂首挺胸地走出鸡窝的时候,我们家院子里就传出来毛茸茸的小鸡儿叽叽喳喳的吵闹声;过不了几天,满院子里都是欢蹦乱跳的小鸡儿,追逐撵打,跳上跳下。我们一家人都欢喜得不得了,脸上写满了喜悦。

……有老去的鸡,有新生的鸡。正是它们的勤快敬业,我们家的鸡蛋每天都需要有人操心收 ,我总是最积极的一个。

记得春二三月的时候,父母亲随了村里人在田里锄麦苗。我跟其他放学的孩子一样,半下午回到家里,放了书包就直奔鸡窝找鸡蛋,把鸡蛋一个一个小心翼翼地放进瓦盆里。然后,去灶下生火熬稀饭——玉米糁子。

那时候,我这么积极,其实是在心里藏着一份狡黠:每一回熬稀饭,我都会摸出一个鸡蛋,在水里洗干净,然后放在稀饭锅里,稀饭熟了的时候,鸡蛋也就熟了。然后,把鸡蛋捞出来,在碗里的凉水里泡一下,剥开蛋皮儿,先一口吞掉白生生细嫩嫩的蛋清,再一口吞掉黄生生的蛋黄儿。——这一切,都是趁着家里其他人没有回来的时候一气呵成着完成的。

俗语说,贼不打三年自招。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把心里的这个不大地道的秘密给自觉曝光了。没有办法,我实在被那样的美味儿勾引,无法抵挡。

现在,鸡蛋无论怎么样变着花样儿做,我都吃不出那样的味道了——没有那么油油的,香喷喷的味道。我时常慨叹:时间,不只给了我们记忆,还让生活的味道在我们心里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我真希望时光慢些走,再慢些走,让收鸡蛋的岁月离我的记忆近一点儿,再近一点儿。

时光不老,记忆常新。

(作者简介:陈启,陕西西安惠安中学教师,省诗联协会会员。文风力求散淡,干净。2008年,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发表于《中国音乐报》;散文《酸汤挂面》、《一件棉袄》、《吃搅团》等发表于《教师报》。诗歌《船夫之歌》、《向往北方》等发表于文学陕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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