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书芳：母亲送给我们最好的礼物
母亲送给我们最好的礼物
文/张书芳
迈入知天命的年龄，如果你问我，在我的成长道路上给我影响最大的人是谁？我会毫不犹豫地说，是我的娘。
有一天，我把同样的问题抛给了我的哥哥和弟弟，他俩也不约而同地说：“是咱娘！”
娘身上到底是什么影响了我们？我们还真一下子说不出来。娘没读过多少书，没上过几年学，更没跟我们说过什么高深的道理，也很少正儿八经地给我们“上课”，我们基本上是在娘的故事里长大的。
一、“姐娘”的故事
娘十三岁那样，姥姥在火车道上让火车给轧死了。姥爷看着十三岁的娘，十二岁的大舅，刚会走的小姨还有刚会爬的二舅发了愁。于是有了把两个小的送人的想法，哪怕至少送走一个也行。娘听了之后，坚决说不，说她能把弟弟妹妹们养大。
于是，娘在一夜之间长大，丢弃了书包和天真，背起了弟弟妹妹，又挑起了家里所有的活儿。
兄妹仨
“你们不知道，求人的时光是真难啊！”娘每当和我们讲她的故事时总要发几句这样的感慨。
地里的活儿还好说，和姥爷、大舅多出些力，多些起早贪黑总能把它们干完，针线活儿呢？一家人的缝穿在那个年代可是个大活儿，从头上到脚跟，哪一个不是手剪手缝的？娘说得最多的就是姨姥姥（娘的三姨）的帮助了。说姨姥姥给娘他们做衣服的同时就在教娘。娘算是心灵手巧的了，十四五岁时便承担起了全家衣服的裁剪缝制任务。姨姥姥看着娘做出来的衣服，赞不绝口，从此娘全家的衣服姨姥姥再也没有操过心。
在我的记忆里，娘是我们村有了名的好裁缝。我们兄妹从小穿的，街坊邻居家里的，只要谁吭声，娘都会帮忙。白天没空就晚上，总要让人家满意地穿上新衣服。
就拿今年过年来说，上大三的女儿突发奇想的想穿一件粉红色的裙子。给娘一说，娘马上一拍那两只已经变形的手说：“简单，姥姥给你做！”
于是，祖孙俩拿着一块粉色的布开始“研讨”。娘说要有百褶裙的褶儿，女儿说要在裙子的下摆处开上几朵小花，姥姥说那样村气不好看，女儿说只要是姥姥做的就都喜欢。商讨结束后，一老一下马上开始行动，娘的胳膊不方便，女儿负责熨烫出百褶，剩下的就全靠老娘出手了，两天之后，老娘打电话让过去，嗬，独版的手工裙子亮在我们的眼前，女儿欢喜的不得了！穿到大学后，宿舍的姑娘们争相穿着亮相，一个个宛若鲜亮的桃花！
二舅和小姨就是这样在娘的呵护下和缝穿下长大的。在他们的印象中，只有姐姐，没有见过娘。
小姨过门之后，总要抽时间到我家看看娘。一见到娘就哭，仿佛一个离家的孩子几天没见过娘似的那种。二舅在二十几岁的时候，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精神有些不正常，就是人们口中说的疯子。他到处跑，到处搞破坏，把我家的玻璃也砸得粉碎。没办法，娘只有含着泪用绳子把二舅捆起来。二舅一边挣扎一边喊：“姐娘，姐娘……”记得当时围观的乡亲们没有一个不抹眼泪的，娘更是哭得泣不成声。
我当时记得西院的大爷含着泪对大家说：“明仓（二舅的名字）人疯心没疯啊，知道姐姐像娘一样把他们养大了！”
二、爬坡的故事
因为娘没上完学，所以我们上学成了娘的头等大事。起早贪黑自不必说了。那时候为了养活我们全家，为了让我们能上好学，地里的活儿娘全包了，家里还养了猪，喂了鸡，养了牛。
放学的时候，别的孩子玩耍，我和弟弟早已有分工，我做饭还要给猪薅菜，弟弟则牵着牛出去放牛（娘规定天不黑不准回来）。尽管当时很委屈，也想出去玩啊，可现在想想，幸好我们还算懂事，多少替娘分担了些家务，要不然现在愧疚也无济于事了。
娘为了我们能交上学费，借过很多人家的钱，也借过走街串巷的卖豆腐的钱，只要是我们上学的事，再难娘都要想办法克服。
记得有一次我傍晚从学校回到家，发现大门紧锁。
“我娘呢？”我问邻居婶子。
“你娘？你娘早上去地里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中午咋吃饭呀？”我焦急地问
“带着暖壶和馒头，将就着吃呗。”邻居宝林哥凑上来说道。
正说话的时候，又来了好几个邻居，其中美荣婶子说：“你娘啊，典型的舍命不舍财。为了摘花多卖钱中午没回来过，一大天一直在地里。有一回我看见她上南地的大坡，咋地也上不去，愣是手脚并用爬着上去的……”那时刻，我听不下去了，哽咽的泪在我的喉咙里堵了很久。
我们兄妹大了些的时候，只记得娘干活很霸气，只要我们一回家，就恨不得让我们长在地里，不管我们吃得消吃不消。记得有一次哥哥带着他的同事回来帮娘割麦子，晌午过了娘还不说收工，愣是把哥哥的同事累得痔疮都出来了。
现在我能明白为什么娘为什么霸活了。现在想想，娘一个人在地里干活的时候是多么的苦累和无助啊！
可这些，娘在我们跟前很少提起，只要是学校要钱，娘都二话不说便拿了出来。“拿着，这是卖棉花的钱，”或者“正好粜了粮食的钱”这都是娘当时的口头禅。尽管当时我们也知道娘辛苦，但如果不是街坊邻居们的描述，谁又知道娘究竟是如何辛苦的呢？
“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为了我们这几个孩子，娘像一只永不停歇的蜜蜂，时时刻刻在自家的田地里耕耘啊！
三、鞋垫的故事
把我们都供出来了，娘也老了，落下了浑身的病。右胳膊关节老化性脱臼，双膝关节变形，娘的心脏下过支架，腰间盘动过手术……娘那曾经丈量生活，无所畏惧的脚，此时再也迈不动了，只能一步一挪，一步一步地向前蹭着走，每走几步，娘便气喘吁吁。哥嫂把娘接到了城里，住到了楼上。我们都觉得娘该休息了，可娘说坐着太没意思，硬是要找活儿干。衣服现在没人做了，那就匝鞋垫吧。
“踏踏踏踏、踏踏踏踏、”缝纫机的熟悉声音，唤起了娘的干劲儿。除了给我们兄妹几家匝了鞋垫外，娘又发扬起了在村里的互帮互助的精神。小区里的邻居，来娘家里串门的亲戚，娘只要看他们几眼，他们脚的大小娘便知道，于是，鞋垫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到了许多人的家里。
那日，我又去娘那里。娘正在兴致勃勃的匝鞋垫。“这又是给谁匝鞋垫？” 我问。
娘说了一句，我没听明白，但我知道是这个院里娘新交的朋友。
娘说小区的人不赖。这个给红薯，那个给蔬菜。知道娘的腿脚不方便，敲门怕娘慌，把东西放在娘的门口就走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谁送的……”娘既高兴又自豪。不用说，娘新开辟的“根据地”又诞生了。
娘自豪的拿出一踏鞋垫让我看，说这是张三的，那是李四的，每双鞋垫都已经有了主人。其实不用看鞋垫，看看娘为了给别人匝鞋垫留下的线轱辘就知道了。十几个，不，是几十个线轱辘，穿在一起像个长长大大的项链，娘看着那些线轱辘，幸福就在眉梢飞扬起来。
“踏踏踏踏、踏踏踏踏，”娘的缝纫机又一次转动起来，响起来了。像是在唱歌，唱着一首乐此不疲歌......
四、写作的故事
娘执笔写字就已经出乎我们的意料了，更不要说写作了。不单单是因为娘只上过两三年学的原因，还有一点就是娘的右胳膊（病胳膊）实在是不方便。可在爹离我们之后的半年内，娘真的拿起了笔，写起了自己前半生的故事和人生感悟！
我们知道时，娘已经写了好几个本子了。第一个本子上的字大的大、小的小，歪歪斜斜，第二个本子上的字明显的小了许多，那些字都像个听话的孩子一样，基本都在格里，而且看起来整齐顺溜。我和嫂子吃惊地看着娘的写作本，我不知道娘是如何用不听使唤的右手来写字的。
娘很自豪的拿出了她的全套写作“武器”向我们展示：铅笔、字典、一块长方形的小木板和橡皮。
因为刚开始写不上来字，手不停使唤，经常是横竖画得很长，一个字下来就像个旁逸斜出的枝干。娘就用橡皮把这些字擦了，再重新写。因为右胳膊支撑不住，娘就把一小块长方形的木板当做桌子放在自己的腿上。盘着的双腿给着力，娘就把本子放在小长方形木板上，一笔一画，一个字一个字地练着，一行字一行字地写着。遇到不会的字娘就查字典。七十多岁的老娘把我家大侄子儿时的字典当成了宝贝，直夸这不开口的老师太好了，帮了她大忙了。
她还说电视也是她的老师。有一次写伺候老人那段往事时，不知道“伺候”俩字咋写。正好电视中出现了这俩字，她便写了下来。
娘先向我们展示了她自己总结的人生感悟：
（一）
人见人爱人尊敬，那是人家做事稳。
做人不要说假话，说了假话不信任。
办事一定要真肯，字字句句不落空。
如果办事不能办，和和气气要说清。
帮人就是帮自己，时光过得才干净。
走路一定直直走，走得弯了路不平。
磕磕绊绊都不断，时时刻刻往前冲。
如果有事绊倒了，爬起才是真英雄。
如果有时过穷了，人穷只要长志气。
人穷不能志气穷，穷字一定能翻身。
穷日子不能懒惰，懒惰穷字不翻身。
过时光不能沾光，越沾越光能过穷。
（二）
国有国法要守法，家有家规守规矩。
忍忍让让福自来，不忍不让祸临身。
如果遇到不说理，紧躲慢躲要躲开。
有时要是躲不开，千万不要硬碰硬。
恁都一定硬碰硬，头破血流没法弄。
多说一句能吵架，少说一句能过去。
吵不起来不打架，打不起来不受疼。
孩子大人都一样，做事千万不架空。
和和气气一家人，吵吵闹闹是仇人。
大家都是一条心，黄土也能变成金。
孩子大人能和好，欢欢乐乐一家人。
高高兴兴往前过，日子越过越喜人。
（三）
都说老人是个宝，那是子女修得好。
如果子女不保护，老人死路走得早。
大宝生了小宝宝，生的宝宝长大了。
养得宝宝能长大，小宝再保老宝宝。
宝生宝来宝生宝，祖祖辈辈离不了。
家里离不了宝宝，国家离不了宝宝。
宝宝要是长大了，能造飞机造大炮。
保的国家和平了，保的大家幸福了。
爹是宝来娘是宝，爷是宝来奶是宝。
全家都捧小宝宝，小宝宝来长大了。
宝宝是家宝中宝，只要大家能和好。
欢欢乐乐都是宝，人宝家宝都是宝。
通俗易懂又实在，这是娘的做事风格，又是娘这么多年对生活的总结啊！要知道，娘做梦都想做一个文化人啊，没想到娘在年近七旬之后，靠着一本字典、一支铅笔、一块橡皮、几个笔记本、一块长方形的所谓“桌子”架起了行动不便的老娘的梦的桥梁，实现了娘的梦想！
哥哥在我们“亲密一家人”的圈子里说道，娘是咱们共同的骄傲！看着哥哥的话，我的泪刷的一下子流了出来。我想起了娘沧桑的枣树皮一样的脸，指关节变了形的手和走路蹒跚重心不稳的脚！
不仅仅如此，娘还提前写好了总结自己一生的挽联：
这就是我的娘，永远拼搏在路上。娘用实际行动感染了我们兄妹三人，让我们懂得了感恩，明白了自强不息的道理，因为娘就是靠着自强不息带领着一大家子人走到今天的。
每当逢年过节的时候，娘家里的人便会络绎不绝。二舅、二舅的儿子、媳妇带领他们的孩子会过来看望娘；小姨的闺女，我的表妹也会来看望娘；娘在家时，那些曾经受过娘帮助的老街坊们也会过来看看娘。我们就更不必说了，一大家子人把娘捧在手心，都在围着娘转。用娘的话说，自己成“老宝贝”了！
又一个母亲节到了，在母亲节到来之际，我们想像平常那样给娘做顿饭，陪娘说说话，给老娘洗个澡，带老娘出门来个半日游。但我们更想说的是：谢谢您，老妈！在您的影响下，我们都成长为了一个独立的人，在您的感召下，我们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奉献着自己的青春，实现着自己的人生价值，这也是您最想看到的。在今后的路上，我们会以您为榜样，耕耘在路上，且行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