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海颜:爷爷那些故事,父亲讲得很平静,我却泪流满面
怀念爷爷
作者 | 西安市航天城 蓝海颜
按说,爷爷去世的时候,我都13岁了,我应该记得很多很多关于爷爷的事,可事实上,我记不起来三件以上的事。
印象中的爷爷总是带着一顶帽子,他的胡子很长很长,一年四季都坐在家里的太师椅上,喝着自制的茶,抽着自己种的烟,一整天几乎不说话,也不会笑。
我们堂兄妹5人都是在奶奶的炕上长大的,自排行老二的堂姐出生,爷爷就被奶奶挪到了大炕后面一张门板铺成的单人床上。单人床紧挨着着大炕,我们兄妹经常窜上跳下踩着单人床,堂哥踩翻过床,堂姐被床磕伤过,弟弟被床压过,而我在床底下偷偷看过几本小人书。记忆里的单人床似乎比爷爷在我脑海中的印象还深一些。
我们跟着奶奶长大,被奶奶爱过宠过,也骂过揍过。奶奶带我们的时候,怀里抱着弟弟,背上背着堂妹,手里还拉着我和堂姐。而爷爷不曾管过我们任何一个,他是奶奶口中的“死人一个”。
我5岁的时候,堂妹生病,奶奶带着她去村诊所,还带着弟弟和堂哥堂姐,把睡着的我留在了家里。奶奶没有回来的时候,我醒了,看不见奶奶便嚎啕大哭,爷爷就坐在那张破旧的太师椅上,看都不看我一眼。直到我哭哑了嗓子,奶奶回来。
我还记得我8岁上小学三年级的春天,村子里要耍社火,装扮社火的小演员在村小学挑选,每个班挑三名演员,我没被选上。
我是个性格要强,爱出风头的女孩子。班里不论奖励三好学生,还是六一表演,都少不了我。就连区上大孩子作文比赛,低年级只挑一个,也有我,所以班里挑了三个人,没有我,我又抑制不住回家大哭一场。
奶奶安慰我,社火局请了爷爷去给小演员化妆,她让爷爷给人家说也要上我。奶奶还告诉我爷爷从前是社火局的局长,会画得一手好装扮,让我可以先去瞧瞧。我压根不关心爷爷当局长,也不想看他给别的孩子画,只想第二天自己能当小演员。
然而,社火耍了三天,我都没被老师通知去当小演员。此后,每每从爷爷的太师椅前经过,只要看见他坐在太师椅上,我远远地躲开。
一直到爷爷去世前,都不曾正眼看过一次爷爷。
爷爷是86岁高龄去世的,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农村老人,记忆中基本没怎么去过医院。爷爷不知从那一天起,就躺在单人床上不再起来。依靠奶奶一天伺候吃喝拉撒,不几天吃喝得就很少,又不几天就不怎么进食。奶奶找人给他穿上早已缝制好的寿衣,就那样不吃不喝,不拉不尿,静静地如同睡着了一般,被亲人们守候了不到一天,就真的永远睡着了。
爷爷去世差不多10年后,父亲同我和弟弟开车去陕南玩。车子从家差不多开了半天时间,到了营盘。父亲忽然说,你爷爷以前经常到这里来。
我很诧异,因为我的脑海里根深蒂固地是爷爷奶奶一辈子连我们长安县都没有出过,怎么可能出西安市。弟弟随口问,爷爷怎么到这里来的,父亲竟然说走来的啊。
我急忙问,走到这干什么,得多长时间啊?父亲便给我们讲起他小时候的事情。
那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农村异常缺吃。爷爷每到青黄不接的时候,就会把家里用处不大的柜子、铜壶,背到粮食相对不缺的山里换吃食。
父亲说,有一次,爷爷进山换了粮食遇上大雨,一连走了七八天才到山口碰上一个邻居,刚刚出山的爷爷急忙招呼邻居爷爷赶回去给奶奶送二斤包谷,让父亲和二伯先吃口干的,他随后回来就还。
父亲讲得很平静,我却早已泪流满面。
后来,我又知道了爷爷的一些故事。爷爷年轻的时候,身强力壮,长得也很高大。他和他的父亲靠着勤劳节俭,开了一些荒地,也买了一些别人家的地,成功地做了只有地的地主。
解放后农村定家庭成分的时候,他的地刚好够定一顶地主帽子。也使得父亲兄弟三人基本都没有上成中学,后来还影响到大伯、二伯的婚姻。大伯年轻的时候没有娶亲,直到年近半百,才捡了邻村一个智障的疯女人做老婆。二伯更是做了人家的上门女婿,一辈子过得窝窝囊囊。唯有父亲在摘掉帽子的时候娶了我母亲,但我家的日子一直很清贫,总被乡亲嘲笑。
爷爷就是在这样的日子里越来越沉默,沉默得我们都感觉他像家里的一个摆设。
但是,自从那次陕南之行,我脑海里总是有一个年轻的爷爷,他在土地上劳作,忙着耕耘,忙着播种,忙着收获;也有一个中年的爷爷,他是一位父亲,奔走在崎岖的山路上,扛着重重的行李,只为给自己的孩子换一口干粮,一顿饱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