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然若失

诗人席慕蓉说：“有些字汇在书本上学过一次后，还要从生命里再学一次。”

我的发现是：有些字汇在书本上学过一次后，在生命里学不到了！比如这些字汇：泫然欲泣，黯然神伤，怅惘不已，潸然泪下，等等（你可能会觉得，这些词都偏于伤感、痛苦，很少欢愉，这是因为，痛苦远比欢乐深刻、丰富）。

几年前看了一段电视访问，被访问的是著名书法教育家，京剧票友欧阳中石。他谈到与他的老师著名京剧艺术家，四大须生之一的奚啸伯先生的最后一面的情景。

那是1977年，奚老当时已经不能唱戏了，人也只能坐在轮椅上，对于过往的一切和他的境遇，老先生唯以苦笑对之，他对爱徒中石说：“今天咱们俩都要控制住，这次见面很不容易，咱们谁也别哭！你还要赶火车，走吧！”中石先生说他看到老师眼泪已经就快要涌出来了，所以他只好一扭头走了，他知道他一转过身去，老师的眼泪肯定就要掉下来，他的眼泪也在转身的那一刻，唰地从眼角甩了出去，当时他脑中就只有这一个词：洒泪而别！那次见面后不久，就传来了老师离世的噩耗。

“洒泪而别”这个词，一般人的理解大概是：相望泪眼，挥手作别，然后用手把涌出的泪水抹去。而欧阳中石所经历的“洒泪而别”，是没有抹泪水这个动作的，泪水是在近乎没有知觉的情形下直接落地的。欧阳先生的“洒泪而别”可能是正确的，因为他亲身经历过，而我们大多数人都只是在书本上学过。

我们没有以前那么痛苦、那么感伤了，这应该算是好事吧？但是我们的情感、我们的精神，也日益粗鄙化了。

日本作家立花隆说：“说明自己内在如何丰富，需要才能。单纯说说自己的行为，任何人都能做到。要深刻地说出自己内在的一面，并传递给别人，则不是谁都能做到的。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把'语言’升华到文学。只有文学，才能够在一切意义上，在自己与他人的'未知的黑暗大陆’——内在的世界之间，架起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