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ss与Rachel：接受现实，笨拙但努力地成长
张佳玮
昨天 18:22
在谈论Ross Geller时，必不可少的一个话题：
他和Rachel永远的争端，“We were on a break！”
客观地讲，他这句话，合乎逻辑地正确。
当时Rachel说需要break一下，Ross先误解为休息，Rachel说：不，a break from us。
这里Rachel确认要break了。要分了。
第二天她后悔了，找Ross复合，但那中间发生的事，的确算是we were on a break。
所以第四季末尾，飞机上，豪斯医生都对Rachel说，“你们就是on a break”，气得Rachel变色。
然而这也是Ross大部分时间的问题所在。
Ross被父母宠爱长大，学业有成。追求自己的事业也得心应手。中学时暗恋Rachel未遂，娶了Carol。
在《老友记》开始之前，他过的就是这样的人生：有点遗憾，但很正统。
大多数这样一帆风顺的正统人生，都会或多或少地觉得:
一切都理所当然，世界自然按逻辑运行。
如果出了什么问题，就是外界的错误。
Ross年少时，同理心不算好。他第三季跟Rachel住一起，跟Monica玩闹欺负妹妹时，还以为Monica也乐在其中。
他被爸妈逮到吸麻，就狡辩说是Chandler带的他。结果离婚、吸麻、丢工作一系列事情被揭穿后，对着妈妈支支吾吾：
“所有这些事，我都被人骗了。”
这是个从小当好孩子的人习惯的逻辑：
只要正确地运行，一切都没问题；只要我自己按照逻辑行事，就没问题。
出了问题，那也是别人的错。
“We were on a break”逻辑上完全正确，尤其是这个were的强调，时间点掐得对。
Ross是相信大多数问题都可以按逻辑推演的，人应该都按逻辑来操作。
他喜欢纠正语法，他喜欢滔滔不绝说自己的研究，他感情失败絮絮叨叨连Janice都觉得烦了。
骨子里都指向一点：
Ross喜欢合乎逻辑与规则；他的逻辑与规则是正确的；他应该获得全世界的优待。
我一直怀疑，因为中学时与Rachel的感情没有结果，所以他才如此。失过恋的人，多少会想靠摒弃情感来安慰，劝自己别太动感情。
所以Ross的天生对手是Phoebe。
Ross的逻辑总是指向唯一正确解，Phoebe总能拆他的台。于是Phoebe跟他玩了一处：
Ross强调进化论是唯一正确的。Phoebe问他，是不是傲慢到觉得已有理论没有任何一点可能修改的余地。Ross承认理论上也有可能，算是屈服了。Phoebe立刻再一个反转，说你本来坚持科学的，现在都放弃坚持了，以后怎么面对自己的研究呢？气得Ross面无表情转身就走，Phoebe大感好玩。
——这里还只是Phoebe漂亮的话术，后面就有趣了。
Phoebe霸占了一只弃猫，非说是自己的妈妈，Ross觉得不可理喻，要求大家把猫还回去——当时Rachel感叹了句“我真讨厌Ross永远正确。”
这句话，大概是她积累多年的心声。
之后Phoebe的确把猫还回去了——她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但她训了通Ross。一个关键点，她提醒Ross自己就是失去母亲了想要个情感寄托，当个朋友好不好？被问到如何补偿时，Rachel颇为落井下石地建议，Ross给那只猫道个歉。
Ross认栽了，道歉了。
——这其实可以看做对Phoebe，以及，对Rachel的道歉。
——也可以理解为，Ross在改变。
实际上，整个十季，是Ross“永远正确”不断瓦解的过程，也是他不断认同世界多样性的过程。
第一季第一集他还在愤愤然“我26岁了，居然离婚了！”还在忙于纠正朋友们的语法错误，但十年下来，他离婚了三次，当着两个孩子的未婚爸爸，从博物馆到了大学，也一度停职了，也跟女学生谈过恋爱了。也亲过朋友的妈了，也跟学界精英抢过女朋友了。他跟女学生一起去海滩度假时还跳舞上了电视，Rachel嘲弄“唉，Geller教授！”
跟Emily在一起时，他觉得自己不一样了，还强调自己“很喜欢那个我”。
他想尝试各种新鲜事，结果穿了皮裤出了丑；后来还涂白牙齿、美黑失败，但都算是“尝试了点新的”。
他不断被Monica揭露过去：他也穿过女装，他也玩过洋娃娃，只是他一直在试图回避。
慢慢地，他接受了其他之前不接受的事。
他一度视Susan为情敌，但在Susan和Carol面临婚姻危机时，他支持了这对同性伴侣。所以Susan在自己的婚礼上请Ross跳舞，“我会让你领舞的”，那段看得Carol热泪盈眶：她最爱的两个爱人，讲和了。
他大概承认了世界不止有一种答案，一种路径，一种生活方式。他还是执拗地坚持原则——那是他的笑点来源——但也经常能跟朋友们的兴趣打成一片了。与他本身的善良温柔与新增的同理心，就出了很精彩的段落。
六个人里，最江湖气的是Joey和Phoebe。然而Ross带Joey去博物馆工作时，为了哥们，坐一桌吃饭，解开了职业壁垒。
他给Phoebe买了自行车，解决童年遗憾；但在Phoebe不肯继续学骑车时，他用了“你不骑车的话车子会难过会死掉的”这种Phoebe式灵异话术，来跟Phoebe和解。
在他和Rachel最终重归于好之前，有四个细节，我印象极深。
其一，他和Rachel分手后，要去录电视节目。Rachel肋骨受伤，于是他放弃了录节目，带Rachel去了医院，且毫不居功。
其二，Rachel那个妹子Gill勾引他时，他没接受。事后他跟Rachel说的那段话，极符合他的逻辑：他不知道双R还能不能在一起，但他也知道跟Gill搞在一起双R就真没指望了，“我不想我们永远不可能了。”哪怕是一种可能性，他想保持着。这段话让之前铁石心肠不掉眼泪的Chandler嚎啕大哭。毕竟都是大学高材生和骨子里的闷骚，Chandler理解Ross这委婉的深情。
其三，怀上Emma的那一次，明显是Rachel理亏（她先开口讲了那个勾引人故事）。Ross坚持算了，被Rachel逼着，大家一起看了录像带，最后真相大白后，Ross还去安慰了Rachel，说哪怕她不勾引自己，自己也会对她动情的。真是从头至尾，很给她台阶了。
其四，Rachel爸爸住院，Rachel极无助时，想跟Ross睡一晚，Ross觉得自己这样算占便宜，拒绝了，于他而言是绅士行为；Rachel随后告诉他说，他俩之间，永远没有off the tabel一说。
他对Rachel是一直深情的，但开始的分合，是因为彼此的原则碰撞。
到第十季，他不再是那个不肯通融的Ross了。所以他最后与Rachel讲和，其实也是和这个多姿多彩的世界讲和了。
大概他终于意识到世界并非纯靠逻辑推动的，也有感情与其他因素。
所以是否on a break，已经不是重点了。
第一季第一集，Rachel剪信用卡时，Monica告诉她Welcome to the real world, it sucks, you gonna love it。
其实这话，也很适合刚离开了“正统生活”，要开始体会人世间一切酸甜苦辣的Ross。
Rachel与郭芙蓉，都是逃家出走，闯进一个馆子大堂（咖啡馆/同福客栈），遇到一个女主人（Monica/佟湘玉），邂逅一个书生（Ross/吕轻候），然后开始了一段波澜壮阔的人生。
其实那也是我最早喜欢《老友记》的一个梗。Ross在感叹“我只是想结婚”，Rachel穿着婚纱一头冲了进来（多么意味深长的伏笔），Chandler于是对着门说了他本剧第一个神梗：“我只是要一百万美元！”
Rachel的性格，第一集就立住了。
欠考虑、容易屈从（Monica后来所谓的push over）：显然早有不满，但一直拖到穿上婚纱才想到跑路。
冲动：一旦决定了，穿着婚纱就跑路了。
自我中心：抱住Monica说来投奔她；Monica自嘲说自己没被邀请去她的婚礼，Rachel说哎呀我希望我们别提这个……
娇生惯养、买买买：
“我没找到工作，可是我买到了靴子！”
“谁给你的靴子付账？”
“信用卡呀！”
“谁还信用卡？”
（勉强地）“我爸爸……”
第二季Rachel的妈妈要闹离婚时，说过一句话：“你没嫁给你的Barry（那个庸碌的牙医），我嫁给了我的。”
后来Joey买了船，Rachel教他驾船时，大吼大叫，临了才意识到，“我跟我爸一样！！”
Rachel骨子里，有他爸爸和妈妈两个人的性格。妈妈的温柔、善良与容易被他人左右；父亲的倔强与强硬。
外柔内刚。
她之后的一切命运，都由这点出发。
最初，Rachel是被从小宠坏的大小姐。不加考虑地答应了婚姻。到结婚前夕，觉得不大对，果断逃家了。她打电话跟爸爸沟通时说“也许我不需要你的钱——等等我只是说也许！”爸爸挂电话了，她去做了咖啡馆服务生。一切从头开始。
很残忍的一集是，她那些姐妹们跑来咖啡馆找她，暗戳戳地各自炫耀自己结婚了、升职了，诸如此类。从小生活在类似环境里的她，所受刺激不可谓不大。没几个人在类似攀比压力下真能挺过来。《破产姐妹》里Caroline也经历过类似的事，但她没法子：她就是破产了。Rachel却是有选择的，她选择了留下来，继续拼。
她第一次去洗衣服，先是被个阿婆霸凌了——毕竟她是个pushover一推就怂——但在Ross鼓励下，她撒泼发狠了，直接坐进洗衣篮。Ross大为感叹，说一位新女性诞生了。
是的，从此开始，Rachel真正强硬起来。
当然，她还是大小姐脾气。比如从头到尾，她都没怎么倒过垃圾，偶尔倒一次还被老崔给训哭了。比如她答应Monica说要打扫，Monica说你现在说出打扫工具放哪儿算我输。但她要伴奏那集Monica也说过，Rachel是真的善良且贴心：
骨子里，她是个好姑娘。
她偶尔会恶意一小下，比如跟她那个恶劣伴娘打电话，好声好气说到最后，来了句“希望你跟Barry结婚后，生的孩子有他的发际线（很难看）和你的鼻子（显然很难看）！”赶紧挂了：“我知道这招很贱，但我好爽！”
比如，Phoebe打算给Julie理发时，她稍微误导了一下；后来更直接误导Bonnie，让她把自己的一头金发剪得精光。
毕竟她和Ross站的是主角视角。她就是个优缺点都明显的存在，这样剧本才能写得下去嘛。
Rachel的柔，让她尽量不想担负责任。所以她经常一推就怂，而且喜欢一切责任交给队友。比如怀上Emma那次，她就竭力把责任都推到Ross头上，终于大家一起看完录像带，她一下子就尴尬了。
但反过来，剧集推进，她在其他方面，慢慢有了自己的担当。很经常出现的情景是：Rachel追求一个什么，一开始求姿态好看，发现未遂，于是拼了。
比如，她要勾引Joshua，未遂，于是一发狠，啦啦队制服掏出来了。
比如，谋求升职，发现Joanna在给她使绊子，于是去办公室，一边快要哭出来，一边跟Joanna谈判。
比如，刚到新单位，发现上级和同事都抽烟，为了融入工作氛围，一发狠，就自己也抽上了。
Rachel的大多数笑料，都来自“做不好某件事——一发狠，情景很尴尬，但她拼了”。生完孩子，第一次带Emma回归工作岗位，发现被新来的毒舌帅哥把工作抢完了，于是她立刻回归岗位，坐在一把放低了的椅子上，都要拼下去。
剧集后面的部分，她两个不懂事的妹子都来造访过。那两个姑娘看着正经败家，特别没谱。话里话外说到Rachel她爸承认，Rachel是自己唯一自豪的女儿，Rachel为之欢欣鼓舞。这时我免不了想到：如果Rachel没出来独立，她是不是就跟这两个姑娘似的，每天混在社交圈，买买买，做些特别没溜的事呢？
不比不知道，要拿第十季的Rachel和第一季的相比，看那个剪信用卡时胆战心惊、找不到工作买双靴子就满足、咖啡能把植物给弄死的大小姐，才能看出她一步一步的成长。
比起Monica和Joey始终住在一处，Rachel搬过许多次家。她和Monica、Ross、Phoebe、Joey都当过室友。从第一季足不出户的逃家大小姐，到第十季辗转多处单身妈妈事业女性。
实际上，Rachel这个角色的魅力，不在于她做得对，而是她总在不断失败→逼到绝境→发狠，用不那么好看的姿态，继续拼下去，以及，从头到尾做自己。她容易被人影响、怕担责任、自我中心时，总会把情况搞糟；但她的倔强与善良，能让她在大事临头时不含糊。
比如，是她追的Joshua，但发现Joshua没啥担当，被她的婚纱吓跑了之后，耸耸肩，“行吧”。
比如她自我中心到极点，跑去伦敦参加婚礼时，飞机上被豪斯医生说是个“糟糕之极的人”，但真到了现场，还是收了，只是做了温柔的祝福。
比如她贪图美色，和Tag这个小帅哥在一起了。但到了30岁，发现自己有自己的计划，于是，撕心裂肺但毫不回头地，跟Tag分手了。
比如她跟布鲁斯威利斯搞在一起，但发现威利斯是个哭包之后，直接把他踹了。
比如剧集结尾，她上飞机时还犹豫不决，在飞机上打电话时都磕磕绊绊；但说着说着，她就决定了；决定了，就立刻回头下飞机了。
她跟Ross纠缠了十年，固然是剧本的设定，但这其中有她的倔强在。
中间有几次，她和Ross各自跟朋友描述过心曲：第一次在一起，不合适；之后，觉得再在一起，再出问题了怎么办？
他俩潜意识里，都把对方当自己的——所以她不能接受自己妹子和Ross约会——但又太倔强，觉得不是百分百合适，就绝对不在一起。所以她决定要孩子，但不会随随便便跟Ross结婚。
所以许多观众，会从旁观者烦Rachel，变得代入Rachel，甚至喜欢她。
她像每个普通人一样，初入成年人世界时，自我中心，胆战心惊，容易动摇。被Monica鼓励着Welcome to the real world, it sucks, you gonna lov it。
但走着走着，Rachel在一切事情上面临绝境时的坚持，哪怕姿势不好看也要坚持，这份倔强与独立，会让人感佩起来。
毕竟许多人都是：进入生活时，经历过与Rachel类似的迷惘开始，而又希望有她这样的勇敢，可以一直撑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