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禾雨 来源：红楼梦赏析（ID：hlm364）
戏子的身份是卑微的，属于下九流。贾府的戏班子，是专为元春省亲而设。她们的日常，除了演出，更多的是枯燥无味的练习。在梨香院的一角，这些来自姑苏的少女，做着自己的本份，也很少与外面的人有交集。从飘出的咿咿呀呀的曲调里，也听不出她们的喜怒哀乐。直到一位老太妃薨逝，按律解散了戏班子。她们的人生有了巨大的转折。除去极少数自愿离去的，其余的戏子皆被分作各房的丫环。从前比较封闭的环境被打破，她们虽是戏子，却也不必再做戏子的事了。这对于她们来说，不知是好是坏。有机会接触到更广阔的天地，学习更多的知识，结识更多的人，是好事，但是唱得好戏，却又并不代表能胜任别的工作。在众人的眼里，她们仍是异类。而芳官，堪称好运爆棚的一个。当她的姐妹被分到其他小姐房里时，难免受到管束和教导时，外貌出众的芳官却进了怡红院。怡红院是什么地方？那是多少人挤破了头也进不去的啊。人多差轻，福利也最丰厚，一惯怜香惜玉的宝二爷待女儿们最好，还承诺将来在怡红院服侍的丫环都可以放还本家。可以说，怡红院是贾府最好的部门，没有之一。芳官的好运气不只在于被分配到怡红院。毕竟，怡红院人才济济，竞争太大了，就算芳官条件再好，也不一定会得到宝玉的垂青。小红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怡红院的职位已趋于饱和，再想插进去，势必会引来众人排挤和嫉恨，反而吃力不讨好。那本也没什么稀奇，芳官的干娘何婆子，拿着她的月钱，却用女儿洗剩的水给芳官洗头，光天化日之下，欺负起芳官来，纯属没有把院里其他人放在眼里。可见芳官也着实不易，背井离乡的，被主子当玩物，还被所谓的干娘压榨，折腾。这样的事应该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芳官自然不服，与之吵起来。很快惊动了宝玉和他的一众丫环们。宝玉一见美丽的女孩子受了委屈，自然打抱不平，好心地叫袭人拿洗头之物给芳官用。哪知何婆子居然动手打了芳官，芳官哭得梨花带雨，更招人疼。几个丫环联合起来，把婆子好一番收拾。尤其是麝月，怼得那婆子哑口。被众人救下来的芳官，得到了无比细致的关照。晴雯替她洗净头发，吃晚饭时，袭人命她学习侍候的规矩，在晴雯的亲身示范下，还尝了宝玉的靓汤，简直像个团宠似的。每个人都对她那么友善、关照，和那个自私贪婪的干娘形成了鲜明对照。芳官也终于扬眉吐气了。聪慧的她应该看出了端倪，那就是，在怡红院，自己这朵鲜花可比鱼眼珠干娘受欢迎多了！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芳官好运连连，竟一跃成了宝玉身边的红人。没有人欺负她是新来的，也没有人敢说她业务不精。而宝玉和她性情相投，大约因为新鲜，也最是看中她，一时风头无二。可以说，芳官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完成了职场上的逆袭。年纪小小的芳官，没有多少能力和底气，却偏偏得意忘形起来。这也导致了她的上位不会太久，迟早会栽跟头。从前，她是一个戏子，只需要唱好戏就可以了。然而如今，她是一个丫环，就应该学着做丫环份内的事。更何况，怡红院的丫环，哪个不是身怀绝技，被主子看重？晴雯漂亮爽利，是贾母钦点，还做得一手好针线；袭人也出自贾母房中，最是细致勤谨，无论何时何地对工作兢兢业业；麝月口齿伶俐，为人却低调，甘做袭人的跟屁虫。芳官能做什么呢？连汤都吹不好。更不要说其他服侍人的功夫。她所擅长的是玩，天马行空，却没有想过，人总是要长大的，也没有一辈子的铁饭碗，戏班的散伙并没有为她敲响警钟，反而觉得前途无限光明，玩得更嗨了。于是她成了怡红院最特立独行的丫环。宝玉对她的宽容，让芳官觉得，一切都太容易了，甚至有一种我是副小姐的错觉。这样的感受，贾府许多丫环都有，比如司棋，晴雯等等。但是人家要么有背景，要么资历老。而芳官除了宝玉的看中，什么也没有。但初尝甜头的芳官，哪里会深想这里面的文章。她将一切都当作理所当然，完全没有想过，为什么自己能得到这样的优待，也没有居安思危，多考虑一下将来。作为一个丫环，受到主子的偏爱，芳官很是受用，真把眼下当成了自己的高光时刻，我行我素，完全不顾别人如何看如何想。自从来到怡红院，她做的事可比爆炭晴雯高调多了。和柳嫂子密谋将柳五儿弄进怡红院，频频在宝玉面前提及。讨要不成小蝉的糕点，却又将柳嫂子讨好她的糕点掰来喂雀儿，只为怄小蝉。面对柳嫂子给她精心制作的美食：虾丸鸡皮汤，酒酿清蒸鸭子，胭脂鹅脯，奶油松瓤卷酥，并一碗香稻饭，连宝玉都觉得分外香，她却不耐烦地来了句，这会子油腻腻的，谁吃这个！可见，平时优渥的条件享受惯了，不仅不知感恩和珍惜，反而让她变得浮躁、自大了。不仅如此，芳官还目中无人，行事鲁莽，当贾环替女友彩云索要茉莉粉时，她以蔷薇硝充之，且直接掷在贾环面前，一副极其看不起的光景。后来赵姨娘找她算账，她更是与其他几个戏子，和赵姨娘扭打在一起，并且开口骂赵姨娘，梅香拜把子也是奴。一朝得势就如此，却没有意识到有何不妥。可能还是芳官太天真了吧。她只知道，宝玉都不会拿她怎样，别人又能拿她怎样呢！却没有想过，豪门里勾心斗角，人际关系复杂。她这样做，不仅是在给自己埋地雷，败坏人缘，也是拖累了宝玉。暂时代管家的探春说了，戏子们不过是小玩意。而芳官的所作所为，真的是印证了探春的话。如果她够聪明，就应该知道，少一个敌人，总比多一个敌人好。好运气总有一天会用完的。而芳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只恨醉得不够厉害。在众人给宝玉庆生那天，芳官还说过，先前在家时，喝二三斤好惠泉酒呢。自从学了戏就忌口，如今总算要开斋了。夜宴时，众人玩闹好不畅快，最后芳官果真喝得大醉，而一向的知心小姐姐袭人，在此时做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将不省人事的芳官搬到宝玉榻边睡下。次日醒来，反而嘲笑，说芳官不害羞，乱挺下了。芳官自己却是毫无印象，可能她心底还是有点小小的后悔吧，太不注意形象了。大大咧咧惯了，一来到怡红院就被高高捧起的芳官哪里懂得，这里的明争暗斗，人心叵测？树大招风，伴随着她的好运而来的，更有猜忌，嫉妒，不平和暗算。她忙着欢喜，忙着享受，哪里料到背后一双双含着深意的眼眸？哪里会思忖那些温暖笑容藏着的狠意和冰凉？也就难怪，在王夫人清理门户时，除了晴雯，她也是名字在册的。连她说过什么，干过什么，王夫人都一清二楚。这个时候，她还在不知天高地厚地辩解，说不敢撺掇。而下一刻，她就卷起了铺盖走人，成了馒头庵的一名小尼姑。她的好运到此刻，已经挥霍干净了。馒头庵那样的污秽的地方，在老尼手下做事，日子不用说多么辛苦而无聊，余生也看不到希望了。无论贾府垮不垮，像芳官这样的人，也不会有太好的结局。无才而傲物，有脾气却无心机。职场上的逆袭，从来靠不得运气。可以没有背景，但不能没有能力，如果没有能力，至少得有自知之明，低调一些。而运气，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如果不懂得加以利用，不会把握，反而是一把双刃剑，最终伤害到自己。
作者：禾雨，读者原创投稿。本文首发于红楼梦赏析（ID：hlm36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