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往事:催生针之痛
当知青,讲知青,纪念知青。让我们一起倾听知青的故事,感悟历史中的人、人的历史…...
我是1968年9月16日到内蒙古临河县上山下乡的北京知识青年,屈指算来已有四十六个年头。2012年为了纪念我们上山下乡四十五周年,我写过一些上山下乡的回忆文章,取名“我的知青岁月”。由于没有做系统的筹划,只是反映知青的生活片段,因此每篇都另加了小标题。现在贴在这里,只为留下一些纪念。
中国知青网作者老茶
催生针之痛
“小章,给我儿媳打一只催生针!小章,给我儿媳打一只催生针!……”
这是四十多年前一个老乡嘶声的呼喊。这呼喊曾使我撕心裂肺的震颤,这呼喊曾让我痛心疾首的愧疚,这呼喊有时会在梦里响起,让我不能安眠,这呼喊成了我心中深处的痛。
讲这段故事先要讲一讲当时农村的医疗情况。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缺医少药的现象十分普遍,像我们插队的内蒙古边疆农村的情况更为严重。记得当时丹达公社只有一个卫生院,医院里只有一、两名医生,医术当然谈不上高明。1969-1970年,天津支边医疗队来了几名大夫,总算充实了公社医院的医疗力量。我们生产大队当时设有卫生所,有一名人医、兽医兼做的二把刀大夫,平时很少给人看病,主要工作以劁猪为主。至于生产队基本上没有什么医疗设施,社员有病一般要到公社卫生院或县城医院诊治,这就是当时我们所在农村的医疗现状。
1968年我们来到生产队,深感老乡缺医少药的困难,主动向生产队提出队里设立卫生箱的设想。从公社医院购进一些药物和一些简单的医疗器械,由我们知青负责送医、送药、打针、针灸等简单的医疗活动。实际上就是当时农村非常流行的“赤脚医生”。生产队对我们相当信任,给予大力支持,为建立小药箱提供方便。小药箱建立了,我们知青小组大部分人都参与了为老乡送医送药的活动。为了方便老乡,不分白天黑夜,不论有钱没钱,都热心为大家服务。有的老乡没有现钱,拿自己家的鸡蛋来换药,大家也都积极给予解决。那几年,真的做到了老乡小病不出门、大病有处问,给老乡中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当时我也参与了送医、送药的活动,自己花钱买了一些医书,重点自学了一些中医知识和针灸技术。在学习针灸过程中,身边的同学就成了我的实验对象。记得我们村有一个哑巴,大约有四十多岁,由于小时候发高烧,未能及时医治,成了聋哑人。当时报道通过针灸使聋哑人开口说话的事例很多,受其影响我也想大胆试试。但如何准确地找到穴位,有效地发挥针灸的作用,心里没有数。见我有难处,战友们主动要求在自己身上试针,使我取得了一些施针经验,让我十分感动。在征得哑巴的同意后,我给哑巴针灸过几次,后来因为哑巴不愿意坚持治疗,才中断了针灸。经过一段实践,我的针灸技术有所进步,对于一些常见病(感冒、急性肠胃炎等)较有疗效。这种不用花钱也能治病的医疗手段,受到老乡的欢迎,我也因此成了老乡家的常客。当时卫生员是不脱产的,除了进药、给老乡送药外,一般不耽误生产队劳动,遇有突发事件,要随叫随到。
1970年春夏之交的一天早上,我们正在门前洗漱,突然看见我们前排房上有人走来走去。原来是杨木匠的儿子杨五正用水瓢往自家烟囱里浇水。大家很奇怪,一打听才知道,他媳妇要生了。按照当地习惯,如果产妇生产困难,孩子不能顺生,往自家烟囱浇水以利孩儿顺利降生。听着这离奇的说法,大家边说边笑地议论了半天,觉得这是哪挨哪呀。当时农村生小孩,多是请一些有经验的接生婆来接生,没有叫卫生员接生或帮忙的习惯,所以我们到点就跟着队长下地干活去了。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我们正在地里锄地,突然一个老乡对我说:“杨木匠到处找你呢,他家儿媳妇生不下来,让你给打一针催生针。”让我打催生针?我一下就蒙住了,我哪有催生针呀?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我该怎么办呢?听完老乡的话,我一下犯了愁。我扶着锄头呆呆地看着田垄,思想好像断了路,不知道应该做点什么。这时,杨木匠从地垄那头正在向我打招呼,高喊着:“小章,给我儿媳妇打一只催生针!小章,给我儿媳妇打一只催生针!……”看得出杨老汉一路跑来已经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我来不及多想,赶紧向他喊道:“知道了,我马上就回去。”
杨木匠,年近六十,干了一辈子木匠活,平时不言不语的,可是这次的确着急了。瘦削的面庞带着由衷地恳求,眼睛里似乎还含着泪花,让谁见了,都没有理由拒绝他的请求。那是一个长辈对孙辈的期待,对儿媳生命的担心。我本想说,我没有催生针,我也不懂怎样处理难产?我去了也没用!但我说不出口,此时必须承担起一个被求助者的责任。我没有犹豫,安慰他说:“您别着急,我这就跟您回村想办法。”我说这话时其实心里没有一点想法,只是为了安慰老人,让他不要着急。
我和杨木匠一溜儿小跑地跑回村里,在知青房屋门前我跟杨木匠说,“你先回去,我回家拿点东西就过去。”把杨木匠打发走了,我的心简直乱成一团,想不出一点对策。此时我非常后悔,因为走得匆忙没有叫上一个女生和我一起回来。如果有个女生,或许会方便些。来不及多想,我进屋后立即打开我的那本厚厚的《赤脚医生医疗手册》,赶紧翻到产科章节,寻找有用的资料。说实话,那时我只有二十岁,平常对妇产科章节都羞于翻看,要迅速找到一些有用的资料谈何容易?我快速翻了几页,抬头看看杨木匠家房顶上还在往烟囱中浇水的杨五,心里就一阵紧张,这水好像浇在我的头上。我想生命关天,不能耽误时间,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拯救生命。我想,针灸我还比较熟悉,看看是否可以用针灸的方法帮助产妇止疼,以达到顺利分娩的效果。于是我查看了一下针灸方面的有关穴位,深深地喘了一口气,拿上针灸盒准备走出门,去迎接一场拯救生命的战斗。
就在我准备出门的时候,杨木匠快步跑到我们门前,他高兴地告诉我:“小章,不用去了,小孩生下来了,是女孩。”我问:“母子平安吗?”杨木匠说:“平安,小章你不用去了。”说完就走了。听了这话,我如释重负地瘫坐在炕沿上。心想谢天谢地,这紧张的战斗终于结束了,不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结果呢。真是苍天有眼拯救了这一对无辜的母女,也拯救了我这个无能的卫生员。
从此,杨木匠那用嘶哑声音喊叫的话,“小章,给我儿媳打一只催生针”就成了老乡们谈话的噱头。对此我心里明白,那只是一个玩笑,常常付之一笑,不动声色。其实心里十分矛盾、十分拒绝、十分委屈,十分愧疚,它已经成为我心中永远的痛。四十多年过去,每每想起这段故事,都激励我做人要求实,做事要求精,永远不做后悔的事。
正是:赤脚医生手艺潮,扶伤救死半瓶摇。
催生痛触终难忘,做事为人不敢糙。
2012-6-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