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封信,愿有来生缘。(第一封)
文/锦夙 编辑/一弯素月 图源/网络
时长:6'99'
先生:
初见您时,我十四岁。
那日是我爹的头七。
在这本该亲友们来拜祭的一日,却只有几个下人的身影在灵堂里穿梭着,清冷极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那时挤破脑袋都想要往我家钻的人现在全都躲得远远的。
更何况我爹曾位居高位,毕竟树大招风,当初得罪了不少人,那些人没来冷嘲热讽已经是莫大的宽容了。
而您和伯伯那日是唯一来拜祭的客人。
我知道伯伯从前是我家的账房先生,我爹那日察觉有危险的时候就让伯伯,也就是您的爹爹,提前躲到乡下去了。
身着白衣的我独自一人跪坐在凄冷的灵堂里,满脸悲凉。
伯伯轻轻地握着我的手,过了半响也没说出一句话。末了,只是拍了拍我的手,摇了摇头。
这时您好听的少年音响起:“妹妹,莫伤心,都会过去的,会好起来的。”
可能您完全没有发现,当时我的身子轻轻颤抖了一下,然后我缓缓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您。
“他生得真好看啊。”当时我的脑海里浮现出这样一句话。
一个月后,在一家布行的后堂,“雁知,从今儿起,就把这儿当作你的家,我们就是你的亲人。”伯伯说着指了指您,“他是我儿子,名为岳麓。他比你大五岁,你称他岳哥吧。”
我当时听到“岳麓”就想到了那句诗:
猿到夜深啼岳麓,雁知春近别衡阳。——唐·杜荀鹤《冬末同友人泛潇湘》
随后几年相对比较太平,布行的生意还不错,于是我坚持要留在布行做个杂工。
我想趁此机会学一门手艺,哪怕只是会辨别布样也行啊。
伯伯也看出了我的好学心,便嘱咐师傅好好教我织布。
我学得很认真,几乎废寝忘食。
这一年里,我很少见到您,只是偶尔在门厅里瞥见您越发挺拔的背影,然后就挪不开眼了。
那时的我想,您不可能发现在角落里偷偷凝望的我。
每个怀春的少女都一样,偷偷仰望着,偷偷期待着,偷偷失落着。
您举手投足间的气质是那样的不凡,布行里人人都称赞您才智过人 ,不到二十岁就已经可以独自一人打理布行的分店了。
而我,只是寄人篱下的孤儿。
那日,听说您在的伯伯面前跪了整整一天,只为离开布行去参军。我丢下手里的活迅速跑到前厅,偷偷躲在柱子后面,小心翼翼地观察着。
伯伯沉默地盯着您,眼神里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您一字一句地说:“在这样的乱世里,不能安于一时的太平。就算做出上好的布,也比不上那个高位。”
原来您的志向是如此这般,可,这样的志向让我想到了我爹。我突然很害怕,不管不顾地冲到您面前,然后扑进您的怀里,哭着说:“不,岳哥,您别走。”
我感觉到您的身体突然僵住了,良久,您拍了拍我的背说:“我只是去寻找我的未来,远大的前程比什么都重要。而且,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第二天,您走了,毫不留恋。
当年年末,战争爆发了。我们与您彻底断了联系,伯伯用尽各种方法都没能得知您的任何消息。
两年后,布行只剩下总店了,您回来了。
那日一早,我挑了好几件旗袍,在西洋镜前左看右看,最后选定了自己做的那件小碎花旗袍。
这样踌躇,只不过是为了向您展示我最漂亮的模样。
我忐忑不安地下了楼,一眼就看到了您。
您的眉眼间锋芒毕露,与从前的温润如玉截然不同。经过战火的洗礼,您整个人看起来英姿飒爽。
正当我思考着如何同您打招呼的时候,您看到了我,满脸笑意说:“妹妹越来越漂亮了。”
您这样直白的夸奖让我感觉自己的胸口瞬间小鹿乱撞,脸上也火辣辣的,怕你看出我的异样,我立马转身跑上了楼。
后来,您每个礼拜都会来布行坐坐。但因为到处都在打仗,兵荒马乱的,您又位居高位。所以每次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我们都没能好好说会儿话。
我失落地想,这样意气风发的您与自己会不会渐行渐远。
第二年的立夏,您被刺客突然袭击,险些命丧他手。
您那时才二十五岁啊,却在如此这般的险境里闯荡。
得知消息的我一阵心痛,直奔医院。看着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的你,我一时间仿佛哑巴了。
没想到你突然开口:“雁知,我知道你喜欢我,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我惊讶极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你仿佛早已猜出我会是这样的表情,继续说:“做我的太太吧,雁知。”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炸得我措手不及。我的话都说得不利索了:“啊?您……您开……开玩笑的吧?”
“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您看着我,严肃地说。
我愣住了,下意识地回答:“不像。”
随即,您的嘴角慢慢上扬,绑着绷带的手轻抚着我的头发。
我盯着您深邃睿智的眼眸,试图从里面解读出一点什么。可,您的眼底实在是深不可测,我突然有些害怕。
您大病初愈后,约我去划船。我去了,带着满心疑惑。
您如同当初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一般,陪着我做了许多我曾经想要做的事,被您称作好幼稚的事。
夜晚坐在小河边,我靠在您的怀里,轻声问:“您爱我吗?”
您轻轻地抿了抿唇,静静地看着我。我看到了您眼底的深情,在月光下的照耀下,格外柔软。
良久,您抓住我的手放在您右边的胸口,缓缓说道:“我的心房里从始至终就只有你一个。”
当时您的身份特殊,所以婚礼办得静悄悄的。我不是虚荣的人,这样简单的婚礼反而让我轻松一些。
带着红盖头的我坐在床上等您的时候思绪万千:我终于嫁给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了,这一切仿佛就是一场梦。
那夜,我成了您的女人。您的宠爱我有深深地感受到。
一个月后,我有喜了。
您得知后十分欢喜,看着我的眼神里温柔满溢。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好幸福。摸着还没有隆起的肚子,我仿佛看到我们一家三口围坐在餐桌上一起吃饭的场景。
可好景不长,我刚显怀,您就接到命令,必须去前线。
我知道拦不住您,于是什么也没说,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偷偷抽泣。
可我听清楚地听到了您在房门口说的话:我一定会在孩子出世前赶回来的。
孩子即将临盆,我没有等到您回来的消息,只等到了您的遗体。
您食言了。
我在下人的搀扶下来到大厅,看见棺材的那一刹那,我觉得天旋地转,双腿发软,片刻后我的下腹突然撕裂般疼痛起来,在意识到孩子有危险的那一刻我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醒来后,身体传来的异样让我惊慌失措:“我的孩子呢!?”
然而回应我的只有冷冷的空气。
我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嘴里喃喃自语:我什么都没有了,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所以,先生,请原谅我。
我们今生已缘尽,那可否等来世再续?
周太太
作者简介
吾名锦夙,异客于京都,游子。生于南,长于南。爱文,爱歌,爱古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