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村:石江深处“女人茶”
七点出发,一路高低嵯峨辗转苍茫,分不清是云还是雨雾。风车伫立在山脊上,时光如梭看不清叶子转没转,寓仙宫是山腰上一点隐红,谁不经意间撒落簇簇白梅,织成素锦,恍惚触手可碰又遥不可及。梯田,曲曲弯弯;山道,曲曲弯弯;人,水墨中穿行……
雨靴沾着泥浆沉沉,随着山坡上忙碌栽树的老丁老陈猴哥一行,每提一脚都得小心翼翼,而奔忙使人忘记春雨弥蒙:“赶紧栽,大的明年会挂果。”咽下口水,眼前仿佛满是乌溜溜的黑梅甜甜酸酸,那是怎样场景?味蕾上的思念就这样系在石江深处的下山村。
山道上行走,土墙青瓦烙满斑驳的岁月痕迹,不辨今古。桥上的女子用柴刀砍着长竹的姿态千百年没变,只有那些新盖的水泥楼才是时间的见证。杜鹃花娇艳灼灼,深山满屏画意。你必须用脚用眼用舌用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去探索感受,肩上扛着树苗,一偏头映入眼帘的树尖上可能顶着一片或一髻如翡翠如碧玉的猫耳朵,自然的馈赠叫人忘记负荷惊喜莫名。一双笨重的雨靴就可以让你深入到最隐秘的角落去:一泓龙潭瀑布,一座古田小桥,一株刚抽嫩芽的香椿,一串珠柳,甚至一捆捆斫下当柴烧的五加皮枝条……天正青,日色慢又远,这就是石江的深处,时光的深处。
喝一口薄荷茶,挑一绺野芹菜,夹一块水豆腐。沁凉馥郁鲜嫩,所有的疲累都消散,生存的法则其实多么简单,不管是烟雨还是明媚,祖祖辈辈居住的山水最美。那些远走建设他乡的游子,无论多少年牵挂的永远是故土,哪怕贫穷也留一份诗意,更何况千株杨梅引领。乡愁,不能永远浸透苦涩,饱含沉重!
如果说荷锄壅土种杨梅,是上些年纪的男人们,在打造山区休闲农业新背景下的步履迈出,那么山谷里肖家不期而遇的圆桌“女人茶”则是春雨温润下的另一幕乡村古韵图,盛大而恬然。
三点左右,身边淳朴的乡村教师万桂英大姐电话响了,“跟我去喝茶么?她们捣鼓得很有味道的。”到了肖家村户上,一进门十来个农家女人,最大的八十多岁最小的也五十多吧,果盘点心团团圆圆,各人面前一碗茶:“坐下坐下。”好客的人热情相迎,数数二十四盘,有街上卖的小吃:芝麻片、花生、枣子、薯片,葵花籽、南瓜子、葡萄籽、开心果,外加两个炒盘素菜心,素盐菜,还有豆渣饼,麻糍,刀嗒干,豆角干等等,令人眼花缭乱又喜气洋洋。
原来“喝茶”是石江上如下山、上舍、荷岭、义学这一带流传四五百年的古老风俗。历史上自嘉靖年间起迁入此地的人渐渐增多,殷实人家茶道讲究的“雅”字终究慢慢演变成平民百姓家的茶道“和”字。每到年关忙完后辈外出,留下的男人山上做事去,女人打理好家务就轮着来相邀做东,像姐妹样聚一起“喝茶”。桌上备的点心意味多“子”多福,开心“裹”乐,花生长寿等,全是素。村子里若女儿出嫁前每家都做“送嫁茶”,那家生了孙子去接外婆来叫“外婆茶”,到了四月采来野菜做“清明米古茶”,端午前粽子互尝谓“端午茶”,天气一热相帮着做“擂茶”,八月中秋品柚子为“中秋茶”,应着不同节令茶就不同叫法。
“桌上没有清明果呀?”“我们现在喝的是过年茶。”老大姐变戏法似的又端出一盘“麻糍”,沾着香芝麻,糖水莹莹的。他们说,每到过年阖家团聚时,趁青壮劳力在家时,女人们将家里种的糯米放在木橧里去蒸两三个小时候取出,男人们挽起袖子握紧木棍在石臼里狠命地撸,哪个家里都要打上二三十斤麻糍的,肯定吃不掉,于是留到家里双亲孩儿慢慢吃。
老大姐移出一口缸,黑乎乎的水里舀出一勺雪白的麻糍,原来这就是他们最生态的保鲜法:灰水浸麻糍。将干净的稻草杆烧成灰,加水倒缸备用,将麻糍浸入随吃随捞,这样可以一直留到端午节前(他们做粽子也特别,箩筐过滤出灰水泡糯米,蒸出来的粽子颜色金黄,口感也好,称灰水粽)。这种方法处理后的麻糍,既有草木的清香又有糯米的圆滑爽口,粘而不腻,很有韧劲。今儿个下雨天正好姐妹们坐一起唠唠,谁要是不佩服她们的智慧,谁就不懂得生活的纯朴。别看它颜色不入眼,据说稻草含有抗癌作用的多糖,稻草灰呈碱性,去污力渗透力都很强,有抑菌、收敛等作用。还有桌上切成香肠片状的豆渣饼,同样是好东西,哪个地方无名肿毒有新鲜的豆渣赶紧敷吧,保准清热解毒。望着盈盈笑意的山里脸,望着红红的果盘,感觉自己停在了时光深处,感受芬芳却永远无法解读完山林的秘密……
女人茶,女人茶,要是来年的杨梅放入盘中,该是格外的滋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