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吾老

每日上下班都要穿过海子边的儿童公园。公园几经更名,如今叫文瀛公园。
除却极端天气,这里一天大都热闹。清晨早起,街巷尚清冷,惟扫街者三三两两,公园里却是别番情形。稍宽空地,数百做拍手操者,随令击掌,声震屋瓦。稍窄空地,舞者翩跹,自我陶醉,今日扇子舞,明日彩绸舞,全然不在乎震耳的喇叭聒噪了谁。角落里三五踢毽子者,已是气喘吁吁,汗流满面,虽不到季节,已脱成夏装。高地亭下,牙牙学语的葫芦丝吹奏,断断续续,无腔无调。
这是个老年人的世界。小贩的目光最为敏捷,公园门外借测血压卖药者,也正经八本披着白大褂;花草经营者的嘴甜,一口一个大妈大婶大爷大叔;卖毛笔的老人只是埋头练字,功夫的确了得,围观者爱屋及乌,买了笔,顺便带了帖,还想拜其为师。我忽然明白因何此处不能再叫“儿童公园”了。
午时下班穿过公园,白云森天外,大批人员已散去。椅子上坐着的老人一把一把撒着小米,前面是起起落落的麻雀和鸽子。傍晚再次路经此处,老人仍未离去,树影婆娑,久坐神疲,一侧口袋里的小米早已撒尽,无聊的时光依旧挥之不去,只剩下给自己准备的干粮与饮水了。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夜游的公园,该腾给出双入对的年轻人。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吾家老人不在身边,但隔三差五的电话问候从未间断。母亲腿脚不灵便,一个星期下不了一趟楼,只得站在窗前望望远方,可远方也被新起的楼厦遮挡住了,只能看看楼下谁又出来散步了。散步的人越来越少,有的也同样下不来了,有的搬到了方便之所,有的干脆故去了。父亲则每日上午十点下午四点左右到车站广场边的某处,老友新雨定时相约,无非互通信息,发些牢骚。
一次,偶遇一位当年的张姓老同事,东拉西扯,在路边聊了许多。共同的话题定格在了当年,过去的人与事,已其淡如水,付之一笑而已,因果未曾欠,可不免还是惆怅。我竭力倾听,老人几次眼里噙着泪花。他问我身体状况,我这个年龄对此尚无关切,“只是眼睛不好使了”。他与老伴如今成了药罐子,每天一把一把的药下咽,胃口受不了,茶饭不香。手机几次催促,我得走了,老人握着我的手,我说“改日府上拜访”,老人说还在原址居住,只是安了防盗门,来时摁门铃,202号,家里全天有人,他已基本不出门,除非去医院。两年过去了,这个承诺仍未兑现,上好的普洱茶礼物还在抽屉里未动。
古木阅人,人已不堪。生死既是哲学命题,时光也是。我在放慢脚步关注老人时,定已不再年轻,定已坦然接受失望。设想将来的我,可能是那位撒米的长者,但不会是蹦跳的舞者,亦舒说:“即便生命枯竭,亦在优雅中变老。”无论辜负与否,时光都会老去。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其实易散易脆者,莫过于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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