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入为奴——文学与人生
以往“先入为主”这个词只是形容顽守初印象的思维方式,但听了老师分析的“俄狄浦斯王”的故事以后,我意识到人的悲剧很多时候是由人自身的自大而造成的,同样也适用于阅读。按照福柯“话语即权力”的观点,谁掌握话语权谁就有更大的权力。但反过来想,如果跳出这个二元对立的框架,让“被动者”的那个位置空出来,使权力失却对立面,话语不就只是话语吗?但做到这点大概很难,因为人的思维习惯于“先入为主”,相信那些意识到的、能看见的逻辑、事物,而忽视了框架以外那片广阔的大地。像鲁迅那样叩问“从来如此便对吗?”的人毕竟是少数,“先入为奴”的现象普遍存在于文学与人生之中。
先入为奴发生在身份政治之中。“黑人”、“女性”都是身份政治中传统的弱者,如何实现平等和自我解放之路,是这些群体的使命,俄狄浦斯王可以为此提供借鉴经验。从一开始,俄狄浦斯王自觉地将所谓的“神谕”内化为自己的命运,毫不犹豫地相信那个先验的声音,这是第一次思考的懒惰。而认为“人可以反抗命运”,则是第二次自大的傲慢,结果一步步坚定地落入到命运的圈套之中,反映的是先入为奴的必然后果。如果俄狄浦斯王从一开始就跳出这种思维模式,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所谓的命运,也就不会出走,也就不会杀父娶母,也就不会作茧自缚。只要不相信,那些“理念”、“命运”、“公知”就失去其作为武器的杀伤力。不轻信是一种谦虚而非傲慢的生存姿态。因为,提出疑问的人总是谦逊的,而不加思考地随大流才是真正的傲慢,而这种傲慢常常被蒙上“智慧”、“合群”、“先进”、“开化”、“摩登”、“秩序”、“明智”、“识时务”等等面具,其外表之花哨,足以遮完全蔽掉物之物性,使人们难以察觉到傲慢背后的本质——懒惰、怯弱、愚笨、夜郎自大。正如俄狄浦斯王的遭遇一样,越是自信,便越是落入命运的圈套之中,这就是先入为奴的表现。或许重要的不是第一时间发起反击,而是怀疑一切。所有未经思考和验证的“秩序”、“公知”、“规则”都是不值得轻易信任的,轻易信任就意味着轻易将自己置于一个随波逐流的位置上,任人牵引,成为一个看似自由实质内含奴性的人。
在进入任何角色之前,先停一步。在二元对立的世界里,地位的塑造是双向的。不仅是“男权”、“父权”“强权”等强势群体在建构,“弱势群体”也在强者的话语体系下自觉地、乖乖地站到强者的对立面,并极为迅速地立刻将自己代入设定好的弱者角色,这就是先入为奴。在这一思维框架下发起的反抗或攻击,或许并非必要,甚至有可能徒劳且无谓。比如比利时为了方便殖民卢旺达,硬生生按照身高和资产把一个民族分成两个民族,无中生出种族仇恨来,为二战后最血腥的卢旺达大屠杀埋下祸根。如果当初卢旺达人能多一分怀疑精神,就不会上了殖民者的当。一旦跳出这个二元对立的框架,大声地说一句“我怀疑”、“我不相信!”,这就能使“弱者”那个位置变成空缺。从而就能逃离受害者的座次,在原始的大地上重新寻找新的资源、新的力量、新的秩序。
俄狄浦斯王的故事,不仅为人生提供借鉴,也为文学提供借鉴。
文学阅读和批评所要做的,确实是要回归文本本身,回到文本与其自身所在得生态中去理解物之物性,享受“自然之美”、“真实之美”。或许就像“俄狄浦斯王”和“弱势群体”一样,先入为主便是先入为奴。比如带着弗洛伊德的眼看文本,就只看到了童年创伤、精神分析;带着什克洛夫斯基的眼,就只看到陌生化。这样的阅读不仅狭隘,甚至是无意义的。这样的链接只是一场思维游戏而非实事求是的学术研究,其性质和婴孩玩字母填充游戏并无二致,两者都是将一个东西放进一个框里,并尽可能使它们贴合。相反,真正的阅读应该是客观的,不带任何预设的眼镜去看待文本,如此才能让“自行置入于文本”之中的物性再次自行地向读者敞开,才能看见作品之独特性与丰富性,而不再是千篇一律的脸。
去蔽最简单的做法便是不遮蔽,用怀疑的眼光审视一切事物,经过自己的思考再接收。这样才能避免先入为奴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