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今天,也几乎没有哪个港口能像大约一千年前的泉州那样真正具有世界性。
——美·彭慕兰《贸易打造的世界:1400年至今的社会、文化与世界经济》
泉州申遗绝不仅仅是为申遗而申遗,不论这条申遗之路还要走多少年,也不论申遗成功与否,它毕竟为我们重新打开泉州历史那扇厚重而又神奇的大门,让我们重新认识和解读数百年前那一座欧亚大陆商人、传教士和游历家怎么也绕不过去的刺桐。
【编者按 】上期作者在《心心念念泉州申遗二十年 “脱胎换骨”重整旗鼓再冲刺》一文中认为,第44届世遗大会改为线上会议以及两来国际形势逆转,都会给上会审议的泉州申遗项目带来不可预估的变数。因此,作者提出“不可盲目乐观,不可掉以轻心”,应当“积极做好充分应对,做到万无一失”。乡音君觉得,作者这一善意的提醒不无道理。
2020年泉州再次申遗项目重构的主题:泉州:宋元中国的世界海洋商贸中心,“使泉州作为中国海洋文明的重要代表性城市的地位更加突出、印记更加鲜明”。乡音君注意到,三年前作者在其所著的《天下之货仓》就提出了重构申报主题”中心论“的观点。本期乡音君邀请作者聊一聊“中心论”提出的缘由。作者首先声明,此中心非彼中心,“天下之货仓,文化之码头”是此中心的主轴。此中心与彼中心的内涵应当是一致的,此中心之所以没有在外延进一步拓展,是为了有利于与已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的欧洲等51个“历史中心”进行分析对比,亦是为了摆脱个别遗产提名地与缓冲区限制的羁绊。
泉州申遗“中心论”主题的提出
2002年,笔者曾就泉州申遗向当时的申遗领导小组提交了一系列建议,《天下之货仓》收入的第5个建议是16年前针对当时申报文本的探讨,其中一些观点今天看来并不过时。《天下之货仓》收入的最后一篇论文是2018年10月笔者所作的《泉州申遗“冷思考”》。这篇长达6万字的论文主要是针对当年5月ICOMO最终评估报告进行分析和反思。根据2017年6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中心伦敦会议共识,关于“海丝”为题材的申报更倾向如“丝绸之路:长安-天山走廊的路网”的多个港口城市的联合申遗。如此形势之下,笔者提出,泉州申遗项目“补报”应重新建构“中心论”主题——“刺桐历史中心”(Historic Centre of Zayton)。①“刺桐历史中心”主题重构的提出,首先是为避开诸如“文化线路质疑”“单个的港口城市无法代表海丝价值”等难于应对的尴尬;其次,是可以清晰地找到分析对比的对象——即已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的、分布于欧洲(32个)、北美(6个)、南美(9个)、非洲(1个)、中亚(2个)的50来个“历史中心”,且在分析对比中可以更充分的凸显“刺桐历史中心”与众不同的特质;再者,就是若以充分呈现泉州古城肌理和文脉的千年水系“八卦沟”作为遗产点提名地,可以不用再担心其缓冲区的问题,ICOMO也不会再说泉州申遗项目没有“呈现古城肌理和文脉”,清净寺等也不再会有如ICOMO指出的“面临城市压力”等方面的问题,因为一些已登录世界文化遗产的“历史中心”的其遗迹遗址就完全包容在城市或社区之中。
欧洲 意大利 罗马历史中心
(图源:世界遗产中心官网)
中亚 乌兹别克斯坦 布哈拉历史中心
值得注意的是,美国著名历史学家卢格霍德将泉州列入13世纪世界体系的中心城市之一:“这个时期开始的跨文化互动影响了东半球绝大多数地区,由陆路和海路联结成的贸易网络几乎可以触及各个主要贸易城市和港口,开罗、布鲁日、热那亚、撒马尔罕、巴格达、马六甲和泉州等中心城市成为世界贸易体系的枢纽”②
平心而论, 刺桐并非是欧亚大陆独一无二的大港,但中世纪世界贸易体系的8个次体系中心尚无一个中心像刺桐那样既是拥有世界上最多个国家和地区商品的海洋贸易集散中心,同时又拥有资源丰富的腹地作为外销瓷器、绸缎、生铁、糖酒等外销商品的生产中心。已登录世遗名录的50来个历史中心,也没有一个历史中心像刺桐历史中心拥有这么多外来文化的历史遗存。
就“中心论”的文化意义而言, “'刺桐历史中心’是东西文化交流史上独特的不同种族、不同信仰、不同文化共存一城、和平相处、交相辉映、共同繁荣的杰出范例。其文化的多样性有别于世界上同一历史阶段的任何一座港口城市,充分反映了人类历史上早期商业贸易开放与包容、自由与平等、交流与融合、欣赏与尊重的一种伟大而又前卫的世界观与价值观,充分表现出早期移民城市的国际性、创造性以及富有特色的文化传统和领先世界的科学成就。”③就与登录世遗名录的5来个历史中心的分析对比,'“刺桐历史中心’所保存的文化多样性和东西方文明自由自愿融合而不是外部压力下融合的历史印记是以上所列举的历史中心所没有的。”而且“这种东方中有西方、西方中有东方的跨文化交流巧妙地体现在其系列遗产的石建筑和石雕刻的空间结合和艺术细节。这在14世纪之前的欧亚大陆所有的大城市中是极为罕见的,也是那一个历史阶段贸易打造的移民城市别具一格的多元文化的特质。”④
上图为泉州艾苏哈卜大寺的桃尖形门楼。(图源:宋元郎/摄)下图为印度最古老的清真寺,位于德里的库瓦特·乌尔清真寺的遗址,其正门和边门正是桃尖形的曲线。中世纪世界上除泉州艾苏哈卜寺和库瓦特·乌尔清真寺外,再无如此桃尖形曲线的门楼造型。(图源:网络)就国内成功申遗的项目项目而言,“在已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和预备名录的中国文化遗产尚无以“历史中心”命名的项目。泉州是1982年中国公布的首批24座历史文化名城之一,与中国其他历史名城相比,泉州独具特色的就是拥有中国数量最多、内容最为丰富的东西方文化交流的史迹和文物遗存。这也是2002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泉州确认为全球第一个“世界多元文化展示中心”之缘故。”⑤泉州申遗项目“中心论”的提出,说到底就是揭示了:“在12-14世纪中国在世界贸易居主导地位的时期,不管来自何方的蕃舶都绕不过刺桐和刺桐商人。”⑥“刺桐历史中心”就其本质和方向而言,“就是见证在那一个时代欧亚大陆在商业主义背景下,通过贸易线路联结,不同种族和文化邂逅碰撞所激发出来那一个'新文明’形成的相对完整的历史过程。”⑦
美国芝加哥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慕兰(Kenneth Pomeranz)认为,“到1087年宋政府正式承认这个港口时,它已成为帝国最繁忙也可能是世界上最繁忙的港口”⑧。
“中世纪闻名于世的'Zaitun’(刺桐)是'欧亚大陆文化高度发达的核心区’之一,这是因为泉州不论是在中华帝国版图的沿海诸多港口,还是其所处的东西方海上贸易航线的地理位置上,抑或是在这一新文明形成的世界历史进程中,都处于一个独特的位置”。 “'刺桐历史中心’最辉煌的海上贸易时代恰恰是后来改变世界格局的大航海时代的前夜。”⑨这是“欧洲中心论”者无法改变的历史事实。
参考文献:
①③④⑤⑥⑨⑩戴泉明:《天下之货仓》,北京:九州出版社.
②美·珍尼特·阿布—卢格霍特:《欧洲霸权之前:公元1250—1350年的世界体系》,杜宪兵、何美兰、吴逸夫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年6月。
⑦戴泉明:〈刺桐港考证及其申报“世遗”的文化意义〉《泉州文化与海上丝绸之路》,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7年7月。⑧美·彭慕兰、史蒂文·托皮克:《贸易打造的世界:1400年至今的社会、文化与世界经济》,黄中宪、吴莉苇译,上海人民出版社&世纪文景,2018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