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氮路上,我们的韶华匆匆走过
不知不觉,以向氮路上的居民身份,在这里生活了整整十八年,如果算上求学的三年,已过了二十载,超过了我在家乡生活过的时光。
许多远离故土的人,一旦拥有了异地的正式身份,他们的性情、语言、心理,甚至生活习惯,往往会完全而彻底地褪去故乡的痕迹,刻上自己生活在某一地域的烙印。然而,我得承认,迄今为止,我依然没有真正地融入这个距离家乡四十公里的镇乡结合部的街道,尽管它无比清晰而详尽地记录了我生命中二十年青葱岁月,点点滴滴的经历。
十五岁那年,以学生的身份第一次来到向氮路,心里充满了青春的亢奋与好奇。这条路,不过是连接向阳镇与县氮肥厂的普通水泥公路,入口在穿镇而过的107国道一侧,一点五公里的两车道,路面到处是修修补补的痕迹,狭窄、破旧、寒酸,而且,这条路的后三分之二段,位于水口村的地域,严格来讲,我们就是生活在这里的村民。可是,九十年代中后期的那条向氮路,以它特殊的活力与繁华,描摹了属于我的青春年华的模样。
学校处在向氮路末端,再往北几百米就是路的尽头,坐落着教师进修学校和氮肥厂,学校与小镇的中间有轴承厂,东侧还有一个酒厂。那时,几个发展态势良好的厂子,将向氮路涂抹了一层闹市般的色彩,路两旁挤满了摊贩、小饭馆、歌厅、游戏厅、台球室、录像厅,还有各色各样的商店,整条路盛满了年轻人的脚步和喧嚣,也对年少的我构成了极大的诱惑。
课余时分,我和班上的同学偶尔会躲过老师的目光,到摊贩和饭店里大快朵颐一番,或者在下自习的时候,以夜色为遮挡,钻进桌球室或录像厅,虚度一夜光阴。在向氮路上度过的三年高中时光,既保存着农家少年为改变命运而努力奋斗的履历,又记录了青春年华的无知、狂妄与荒诞。
青春的最大梦想就是要远走高飞,十八岁告别向氮路的时候,以为从此不会再回来,但是,现实终究不能兑现所有人的梦,二十一岁那一年,我又回到了这里。向氮路发生了一些变化,几个厂子陷入困境,归于沉寂,昔日的年轻人不知去向,歌厅、录像厅等娱乐场所关了门,饭馆减少了一大半,短短的三年时光里,一股莫名的力量掏空了这里的繁华,昔日的喧嚣像虚浮的泡沫般消散了。还记得我提着行李报到上班的那一天,从面包车上下来,校门口的一个中年摊贩主人一眼就认出了我,热情地跟我打招呼,完全没有了在我做学生时所表现出来的那份盛气凌人,这让我猛然意识到青春已经离我远去,从此以后,自己将以全新的身份,成为向氮路上的一员。
向氮路依然陈旧,路旁的树木长大了一些,有些房子换成了新的,但整体格局和面貌,没有多大改变,书店和它们的主人还在,商店与摊贩大部分还是老面孔。向氮路褪去了曾经的光彩,以朴素而简单的样子接纳了我,我知道,我的生活,必然要在这样一种波澜不惊的状态下开始,并持续下去。
回首十八年的时光,有很多可供追述的片段,关于工作,关于学生,关于在向氮路上发生过的不寻常的事,但仔细一想,又仿佛了无痕迹,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简单重复着的平淡生活中,所谓的不寻常,所谓的荣耀与悲欢,都渐渐成为轻描淡写的记忆。如果一定要提及某一些深刻与厚重,在我看来,就是在这逝去的光阴里,和那些在向氮路的三尺讲台上耗尽一生时光的人一样,没有过太多的后悔与歉疚。就像校园里的古樟,从没有辜负天赐的阳光与雨露,始终奋力张开一身枝叶,成为装点视线的一片风景。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韶华,都会渐渐地失去它,只是方式各不相同。在向氮路上,每一天都要遇见相同面孔的菜农,他们从水口村的农田走上来,洗净一身汗水和泥巴,集合在这里,和我交换着生活的各自所需。无论风霜雨雪,我们都会不约而至,像准点接头的人,怀揣着不同的烦恼与喜悦,不需太多言语,却又心照不宣,除此以外又没有任何交集,像最熟悉的陌生人。我从没有思考过,我与向氮路上的人们,本质上究竟有什么不一样。
我们都在韶华流逝中慢慢老去,我们都有着清澈见底的余生。
其实,是否能够融入向氮路上的生活,早已无关紧要,做一个平凡但合格的过客,又何尝不好。